幻世浮生 精彩片段:
第十章
一
几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她和蒙蒂一起开车从亚罗海德回来。现在他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在最初的一两个星期里,这似乎会是一件非常圆满的事情,但总的看来却不尽然。其中一个原因是,她发现他对自己的喜爱多半是肉体上的,这令她感到心神不宁。到目前为止,她在性爱方面的体验非常有限,基本上是例行公事,没有多少激情,甚至刚和伯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是如此。蒙蒂在她身上激起了一种炽热无比、放纵不羁的情欲,这在她看来似乎有几分羞耻;而且她还担心这会占据她的精力,妨碍她的工作,而工作正在逐渐成为她生活的主要部分。虽然大大小小的麻烦、错误,甚至灾祸时有发生,让她禁不住伤心落泪,但这个小餐馆的生意日渐兴隆。她究竟有没有经营能力,这很难说,但她具有天生的判断力,再加上这个行业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衰落,她的生意还算不错。她早就预见到批发馅饼是一切其他事情的关键,她坚持不懈地继续扩大这桩生意,到后来这笔收入除了支付她雇用的糕饼师汉斯的薪水以外,还能补偿所有的花费。餐馆的营业收入可以留下来作为净赚的钱,换句话说,等她清偿了依旧触目惊人的债务之后,这些钱就会成为她的盈利。她的事业如此来之不易,蒙蒂也许会让她跟不上节奏,这种可能性无疑让她忐忑不安。
另一个原因是,两人在湖边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他就让她萌生了一种自卑感,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不知怎的,他那种举止轻浮、油嘴滑舌的做派,使她的成就显得微不足道,无足轻重。在她心目中,自己的餐馆如同圣杯☾1☽一般,是通过令人难以置信的努力和自我牺牲才得来的,而蒙蒂则称之为“馅饼小推车”,这个说法薇妲很快就挂在了嘴边,还满不在乎地简称为“小推车”。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把自己的朋友带到餐馆来介绍给她,请她一起坐下来聊两句,但她发现他带来的总是男人。她从没见过他的任何一个女性朋友,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家人。有一次,他意想不到地把车头转向帕萨迪纳市方向,说想让她到自己家里去看看。一想到要见他的母亲,米尔德里德心里顿时有些紧张不安,但是当他们到达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母亲和姐姐都不在家,用人们也都下工回家过夜了。她立刻对那座沉闷的大宅子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她讨厌从后门偷偷溜进去的感觉,几乎连他也怨恨起来。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做爱,他口口声声地说米尔德里德的举止让他感到非常困惑,而且还刺伤了他的感情。而她越来越疑心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侍女,一个风趣可爱的侍女,有着漂亮的腿,而且还在床上百般逢迎取悦于他,但不管怎么说仍然是个侍女。
虽说如此,但她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邀请,从来没有听任自己的直觉就此刹车,也从来没有举起斧头斩断这段关系,但她知道总有一天斧子会落下来。个中的缘由是因为他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种美好的感觉,那就是和薇妲的亲昵关系,这是随着蒙蒂走进她的生活而带来的,她担心这也会随着蒙蒂的离开而烟消云散。蒙蒂看起来非常宠爱薇妲。他带着薇妲四处游逛,观看马球比赛,欣赏马术表演,到他母亲家去,总而言之,所有这些标志着社会地位平等的活动他都将米尔德里德排除在外,却毫无保留地给予这个孩子,这样一来,薇妲等于生活在一个现代时尚的天堂里,在那里可以频频和马打交道。米尔德里德也生活在天堂里,那是一个更为质朴的天堂,虽然由于自我尊严受到挫伤而稍有逊色,却充满了竖琴弹奏的袅袅仙乐。她沉浸在薇妲那甜腻腻的感情里,毫无怨言地花钱购置她那个天堂所需要的昂贵家当:骑马、游泳、高尔夫、网球服,以及带有姓名首字母组合图案的随身物品收纳包。如果说米尔德里德在帕萨迪纳市一个人也不认识,那么她应该感到宽慰,因为薇妲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的照片经常出现在报纸的社会新闻栏里,对此她都已经变得无动于衷了。米尔德里德心里明白,只要这种状况继续下去,她就会忍耐蒙蒂这个人,忍受他那些让人恼怒的观点,忍受他那副屈尊俯就的可笑姿态,忍受他忽略自己带来的伤痛——不仅是忍耐他,而且还要紧紧地抓住他。
但是,在这个特别的早上,她心情很愉快。过了一个浪漫的夜晚之后,她好好地睡了一觉;时值初秋,山上的树木变黄了,她正坐在车里,用舒缓的语气自以为是地谈论着罗斯福先生。她已经神气十足地说了好半天,特别是对政事大发议论。她开始经营餐馆之后,没过多久就对税务了如指掌,而且极为愤懑不平,这自然而然就把话题引向政治事务和罗斯福先生。她说,她打算给罗斯福投上一票,因为他会结束胡佛的铺张浪费之举,实现预算平衡。她接着说,她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毫无用处的人要求政府给予帮助,而那位胡佛总统居然还在考虑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什么问题也没有,只是太懒惰,不愿意工作罢了。她说她才不相信会有人无法生活下去,即使处在大萧条时期,任何人,但凡有一点儿进取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从她这番话中,蒙蒂也许觉察到了一丝自鸣得意的意味,暗示她自己凭借一点点进取心成就了怎样的事业。不管怎么说,蒙蒂一直在似听非听,他突然问道:“我能跟你说件事儿吗?”
“如果你要支持胡佛的观点,我可不想听。”
“是关于薇妲。”
“她又打算干什么?”
“音乐……哦,真见鬼,我有什么资格给你提建议呢,我只是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想的。”
“她在上课呀。”
“她在格兰岱尔跟一个不入流的无名小卒学习钢琴,她为此大发牢骚。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前途。噢,这当然跟我没什么关系。”
“接着说。”
“我认为她有一种特质。”
“我一直都在说她有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