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瓦尔和佩库歇 精彩片段:
第六章
他们首先阅读瓦尔特·司各特☾1☽的书。
这使他们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异。
昔日在他们印象里不过是些幽灵或姓名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国王、王子、巫师、仆役、猎场看守人、教士、波希米亚人、商人和士兵;那些人在城堡的练剑厅里,在小客栈黑糊糊的板凳上,在城市里曲里拐弯的街道上,在摊店的挡雨披檐下,在寺庙的内院里磋商问题、打斗、旅行、弄虚作假、吃、喝、唱歌、祈祷。经过艺术描写的风景围绕着故事的场面,有如戏剧舞台的布景。人们的眼睛紧随一位骑马的勇士沿着沙岸迅跑。他们在染料木树丛里吸着风儿带来的清新空气;月亮使湖泊波光粼粼,一只船滑行在湖面上;阳光照得护胸甲胄熠熠生浑;雨点落在树叶搭成的小屋上。他俩不熟悉被描写事物的原型,总觉得那些画面千篇一律,全是彻头彻尾的假象。整个冬天扰在那些假象里度过了。
一吃完午饭他们就去小厅里安安稳稳坐在壁炉的两端,两人各捧一本书面对面静静地读着。日暮时,他们去大路上散散步,匆匆用过晚餐之后,又接着夜读。为了免受灯光之害,布瓦尔戴了蓝色护目镜,佩库歇把他那大盖帽的帽沿拉到他的额头上。日尔曼女人并没有离开他们,高尔居也不时来园子里挖点东西;这两位出于无所谓和超然物外的心理而让了步。
瓦尔特·司各特之后,大仲马又以魔灯的方式让他俩眼花缭乱,十分开心。他书里那些人物像猴子一般机灵,像牛一般强壮,像燕雀一般快活;他们总倏忽进门,突然说话,从屋顶跳到地面;重伤之后又得以痊愈,被认为已经死去却又重新出现。有天花板下的翻板活门,也有解毒药和乔装打扮,一切都纠缠在一起,一切都在奔跑,在互相对付,没有一分钟留给人们思考。爱情保持分寸,狂热透着快活,屠杀逗人微笑。
这两位大师使他们的口味变得挑剔,他们再也不能容忍贝利塞尔的杂乱无章,也难以容忍努马·蓬皮利尤斯、马尔尚吉和阿兰古尔子爵的愚蠢。
他们认为弗雷德里克·苏利叶(有如珍本收藏家雅各布)的作品缺乏特色,维尔曼☾2☽先生在他的《拉斯卡里》的八十五页里,描写一个西班牙姑娘在十五世纪中叶竟吸烟斗,“一只阿拉伯长烟斗”,这使他们格外反感。
佩库歇在查阅了《传略博览》之后,着手从科学的角度订正大仲马的作品。
大仲马在他的《两位狄安娜》里把日子搞错了。法国王储是在一五四八年十月十五日结婚,而不是一五四九年三月二十二日。作者如何知道(见《萨瓦公爵的年轻侍从》)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在她丈夫驾崩之后希望重新开战?《蒙索罗夫人》里有一段插曲,说有一天夜里,在一座教堂为安茹公爵举行国王加冕礼,这种可能性很小。《玛尔戈王后》更是错误百出。讷韦尔公爵并非不在场。圣巴托罗缪日山前夕,他在枢密院曾表过态☾3☽;而四天后亨利·德·纳瓦尔☾4☽也没有跟随仪仗队伍前进。亨利三世☾5☽从波兰返回法国也不像书中说的那么快。此外,书里有多少陈词滥调呀!山楂树的奇迹、查理九世的阳台、冉娜·德·阿尔勃莱有毒的手套;佩库歇再也不信任大仲马了。
他甚至不再尊敬瓦尔特·司各特,因为他出于无知或出于疏忽,在《昆丁·杜沃德》☾6☽里留下一些错处。列日的主教被谋杀提前了十五年。罗贝尔·拉马克☾7☽的妻子是冉娜·德·阿尔歇尔而不是阿梅琳哪·德·克罗依。大胆查理根本不是被士兵所杀,而是马克西米连☾8☽处死了他;人们找到他的尸体时,他的面孔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表情,因为狼群已把他吞噬了一半。
布瓦尔并未因此而少看瓦尔特·司各特的小说,然而他最后还是厌倦了那些书里千篇一律的故事结局。女主人公一般都和她父亲生活在乡间,钟情于她的男子从小被人偷走,最后恢复了自己的权利,战胜了情敌。总有一个达观的乞丐,一个性情粗暴的城堡主人,一些纯洁的少女,一些诙谐的仆人和没完没了的对话;假正经蠢而又蠢,深刻性全面缺乏。
布瓦尔憎恶陈旧的写作手法,所以捧起了乔治·桑☾9☽的小说。
美丽的奸妇和高贵的情夫使他振奋,他真想成为雅克、西蒙、贝内狄克、雷里奥,真愿意住在威尼斯!他长吁短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总觉得自己起了变化。
佩库歇攻读历史文学,研究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