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夏·美国独立的起源 精彩片段:
7 民心所在
我谨将以下观点作为我的个人意见:一场全面而迅速的撤退是绝对必要的,美国的荣誉和利益要求我们这样做。
——纳瑟内尔·格林1776年9月5日写给乔治·华盛顿的信
根据豪氏兄弟预定的策略,在长岛对大陆军的羞辱所激起的风波足以撼动北美叛乱的基础。但是在斯塔滕岛上与美国代表团的会晤似乎暴露出了这个策略的缺陷,因为美国代表团拒绝将长岛的溃败视为什么大事,他们认为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暂时受挫。亚当斯和富兰克林甚至还坚信,大陆军的全军覆没或是投降都不会有什么影响,除了也许会让不可阻挡的美国的胜利延后一些。豪氏兄弟试图用他们处于优势的海陆军队作为不那么友好的劝降工具,但是那些已经献身于美国独立事业的大陆会议领导是不可劝降的,在他们现在的处境中,与强大的英国之间任何的和谈希望都是难以想象的。
另外,大陆军正好在经历着豪氏兄弟意欲施加的那种冲击。有利的风向扭转了水势,随后是一场天降大雾,这一切使华盛顿的军队得以渡过伊斯特河,实现了一次几近奇迹的逃离,但是他们的士气却土崩瓦解了。“我们的处境的确令人痛苦,”华盛顿向汉考克报告道,“这些民兵,并没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而是显得十分沮丧,不听命令,非常不耐烦地想要回[家]。他们很多人都中途逃跑了,有时候甚至是整个连队。”这些士兵到达曼哈顿的时候,一位目击者描述说,他们“满脸病态,形容憔悴,垂头丧气……总而言之,一切都处于混乱之中”。☾1☽
确切的人数是不可能知道了,因为华盛顿自己也无法追踪这些逃兵。但是最完整的估计是,在9月的前两周里,大约有1万名民兵逃掉了。华盛顿下令在曼哈顿北端的国王桥拦住逃兵,但是很快便撤销了这道命令,因为他觉得这些民兵不只是无用,而且有害,他们的存在只会造成恐惧和失败主义的传播。他们的离去意味着,华盛顿所领导的18000名士兵中,大约只有13000人是“适合服役”的,这也就是说,他现在面临的敌人人数是自己的两倍以上。☾2☽
甚至这些被归为“适合服役”的士兵也神情恍惚、士气不振,正如华盛顿描述的那样,他们“常常四处乱走,远离各自的岗位和营地,已无法抵抗任何突然出现的敌人”。对于他们以及美国的事业而言,幸运的是豪在长岛的胜利之后没有再继续对曼哈顿发起进攻。这种拖延对有些英国军官来说似乎是难以理解的,因为很明显整个大陆军已经不堪一击了,而英军正准备着进行能够结束这场战争的最后一次战斗。“在随后的许多天里,我们勇敢老练的士兵……站在伊斯特河的岸边,”乔治·科利尔上尉回忆道,“他们就像站在皮斯扎克山(Mount Piszak)上的摩西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恩许之地就在不到半英里远的地方。”☾3☽
豪明显缺乏主动性,实际上从整体来看这与他的战略优先项保持一致。他正等待着他哥哥与叛乱者在斯塔滕岛的商谈结果。如果很快就能以外交手段结束这场冲突,发起另一场军事行动是毫无意义的。再说,叛乱者的军队(如果它的确仍然可以被称作一支军队的话)已经从长岛的包围中逃进了曼哈顿的另一场包围里。没有必要匆忙,因为华盛顿那支斗志涣散的军队已经无处可去了。
英国间谍报告说,美国士兵正忙于劫掠城中的每一户人家,并公然为自己的强盗行为辩解,说不这样的话这些战利品就要落入英军手中了,因为只要英军愿意,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占领这座城市。正如豪所希望的那样,他们在长岛几乎濒临死亡的经历迫使他们直面这样一个事实,即纽约的守卫一直以来都是在错误的指导下进行的。
的确,从英军的角度来看,北美的叛乱已经被镇压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清理行动。在伦敦这边,长岛胜利的消息使杰曼勋爵开始起草让威廉·豪晋升为骑士的相关文件,以对他在北美保护大英帝国权利的行为进行嘉奖。“这场叛乱的领导者的行动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杰曼写信告诉海军上将豪,意思是他们在纽约有所反应,“我相信受到蛊惑的人们很快就会向阁下您祈求宽恕和保护,而让他们的首领去接受他们应得的惩罚。”这也许意味着,华盛顿、亚当斯和富兰克林,将和其他人一起,走向绞刑架。☾4☽
华盛顿在9月初的日子里都待在自己的总部,慢慢地从疲惫中恢复过来。而更深层次的真相是,他已经渐渐明白了,决定守卫纽约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而现在他正深陷在这个错误造成的后果之中,不知道该做什么。
最清醒的建议来自纳瑟内尔·格林,他刚刚经历了濒死体验,才从医院出来:“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一场从此岛的整体迅速撤离是否有必要。在我看来,要想成功击退敌人,保证我们不再受辱,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我认为在国王桥的这一端我们已经没有目标了。……我会烧掉这座城市以及它的郊区地带。”在格林的计划中,大陆军的生存不仅仅是保卫任何一寸土地的问题。“我谨将以下观点作为我的个人意见,”他重申道,“一场全面而迅速的撤退是绝对必要的,美国的荣誉和利益要求我们这样做。”☾5☽
格林是在请求华盛顿接受两个令人不快的、麻烦的现实:第一,保卫纽约的决定成了一个错误,现在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并阻止美国继续遭受损失;第二,华盛顿需要让他那种受荣誉驱使的“坚守作战”的本能服从于更大的政治需要,这种需要在此时就是指大陆军的存活。很明显,格林不像亚当斯和富兰克林,他相信大陆军的覆灭会将美国独立事业置于危险之中。
格林对华盛顿性情的揣摩和他对大陆军面临的战略选择的估量同样敏锐。他意识到,华盛顿有着根深蒂固的个人荣誉意识,由于这种意识,大陆军的失败会给他自己的名声蒙上一层阴影。他容易将撤离和战败等同起来,并且会将战败看作自己名声的永久污点。根据这种逻辑,战略撤退时不光彩的行为,就像拒绝决斗的邀请一样。格林的理解是,华盛顿的最优先选项必须是他们为之而战的、有自身纪律的事业,而让大陆军覆灭的行为则毫无纪律或是荣誉可言。
虽然如此,华盛顿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格林的建议。他在此时与汉考克的通信就很反常的混乱无序、散漫无章,也许这是疲劳的后遗症,也许是长岛的战败留下的心理创伤又复发了(他将汉考克而非亚当斯视为大陆会议的主席,作为他的行政上级,尽管亚当斯作为战争与军需委员会的最高领导在军事方面更为在行)。尽管大陆军面临绝境,他对于从纽约不战而退的决议仍然感到很不满意,他告诉汉考克,“这有涣散军心、损害这项事业的嫌疑”。它也会在所有殖民地都造成严重的政治影响:“在这些地方,共同的事业也许会因为它给许多人的精神打击而受到影响……尤其是我们在长岛遭受了损失之后。”不管决定性的考量是他个人的荣誉感,抑或是恢复大陆军信心的需要,抑或是害怕放弃纽约会让各地那些不热情的爱国者在心中产生疑惑,他都觉得有必要在曼哈顿对英军发起一场“漂亮的进攻”,即使那意味着会有失去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的风险。☾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