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夏·美国独立的起源 精彩片段:
3 不吠之犬
我们正身处一场革命,一场在世界各国历史中最彻底、最出人意料、最具重大意义的革命。
——约翰·亚当斯1776年6月9日写给威廉·库欣(William Cushing)的信
由杰曼勋爵以及他在政府中的追随者们一手策划的英国的入侵,看起来像是一场跨越大西洋的赛跑。在6月上旬最先出发的是威廉·豪将军以及他带领的经历过波士顿围城的9000名老兵。他们驶离哈利法克斯,贝齐·洛林(Betsy Loring)的一头金发在风中飞扬,旁边的豪虽然大腹便便但仍利落精干,他唯一的担心就是华盛顿不肯固守纽约。沿南卡罗来纳海岸一路向北驶来的是一支规模稍小的舰队,统领着船上2900人的部队的是亨利·克林顿(Henry Clinton)将军,他刚刚从攻占查尔斯顿(Charlestown)的战役中铩羽而归,并且迫切地想要在纽约洗雪前耻。作为王室总督的他是在纽约出生并长大的。☾1☽
最后离岸的是海军上将理查德·豪,以及当时最大的舰队——150多艘船上满载着2万人的军队以及足以支撑6个月的食物和军需。到一战中的美国远征军(the American Expeditionary Force)出现之前,这一直是横跨大西洋的舰队中最大的一支。尽管那时还没有现代通信工具这类东西,但杰曼最后总算是克服了空间和距离的重重阻碍,参与到这场兵分三路的进攻当中。这样一来,三支队伍——如果不是同时的——仅仅在几周之内就在斯塔滕岛(Staten Island)齐聚会师。在此之前,还不曾有过这等规模和范围的跨大西洋军事行动,它所展现出来的迅速敏捷也有力地证明了英国皇家海军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英国的军事力量在不断集结,而北美方面的政治力量也在四处发力。大陆会议于5月15日通过的决议是一种迫切的呼吁,它敦促殖民地的议会就独立问题进行直接表决。有数个殖民地坚持认为这一问题应该具体到县镇级别的地方政府,并因此让这场辩论走出首都范围,扩大到乡村地区。例如,马萨诸塞在5月末和6月向各县镇发出意见征求,并收到了58份回复,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对“所谓的居民……是否都郑重地赌上他们生命财产从行动上来支持[大陆]会议”这个问题的回答。☾2☽
在英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好几次议会发布请愿或宣言以限制或终止君主权力的事件,其中最著名的要数英国内战☾3☽(the English Civil War)时期发生的光荣革命☾4☽(the Glorious Revolution)。因此,处理涉嫌违反与臣民所订立契约的国王的法律先例得到了很好的确立。的确,如果你是国王,而人们又在你面前亮出一份以“有鉴于”(Whereas)开头的文件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一连串的麻烦事即将来临,并且应该意识到你的统治很可能就要走到头了。但是大陆会议现在所要求的这种广泛而影响深远的授权是没有先例的,它看起来像是标准的全民公投,类似于某种不受约束的民主的实现途径。☾5☽
实际上,英国内阁和大陆会议看待这场危机的方式就好比是透过同一副望远镜两端的不同镜头进行窥视。这实际上准确地反映出他们相互对立的政治设想。英国的方式很明显是帝国式的,是从最顶层的乔治三世,通过杰曼勋爵,一直到达所有集结中的战舰和人员。而北美的方式则毫无疑问是民主制的,是自下而上的。它依赖于有着广泛基础的大众的赞同,而这种赞同来源于那个被称为“人民”的神秘实体。我要再重复一遍的是,之前还从未有人尝试过如此彻底的民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发动人民起来投票,差不多只能得到模棱两可或者各说不一的回应,或者是更糟的情况,即一团混乱的杂音。
而看起来最有历史意义的(至少在回过头看的情况下)事情是,每一方都对自己所宣称要为之而战的核心价值如此忠诚。这是帝国的压制性力量与羽翼渐丰的共和国的民授权力之间的对抗。历史没有提供太多对这种对立的政治选项的纯粹呈现,但是在1776年的夏天,它们都走上了历史舞台。两种观点在军事方面所进行的谋划也为在哈德逊河口的一场对抗做好了准备。
如果大陆会议要求的是就北美独立的问题进行全民投票,而它也的确如此,那么它得到的回应简直就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马萨诸塞作为叛乱的摇篮的确是名副其实,它发表的是一份几乎全体赞成的决议。阿什比镇最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尊敬的大陆会议,为了各殖民地的安全,宣布从大英帝国独立。对此,阿什比镇的居民将郑重地赌上他们的生命财产从行动上来支持他们。”☾6☽
马萨诸塞在过去一年里饱受英国的军事骚扰,加上它拥有最长久的深入到镇的全民参政的传统,所以这个海湾边上的殖民地的投票率是如此之高,达成的决议也是如此振奋人心。然而,那些农民大多数平时习惯于聚在一起,讨论当地的地界线或是处理猪牛乱跑的规定,现在却聚在会议厅里讨论北美在大英帝国所扮演的角色的命运。这样一幅画面里隐藏着某种哀歌般的东西。☾7☽
例如,托普斯菲尔德(Topsfield)的居民认为,这是“有史以来降临于这个小镇的最宏大也最重要的问题”。他们继续解释道,仅仅数年之前,“这个问题已让我们惊讶不已,而我们也知道,人们是怀着最深的轻蔑来对待它的”。而如今,政治的景象已经极大地改变:“她[英国]并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也不曾受到任何殖民地的伤害,却已经变成他们[北美殖民地]最大的敌人。这些殖民地所遭受的无端侵害;大英帝国朝廷对这些殖民地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压迫我们,不经同意便夺走我们的财产……其残酷和不公已经达到了极点。”☾8☽
实际上,托普斯菲尔德的呼声与其他殖民地做出的决议是一致的,他们都将自己对独立的拥护描述为近来才出现的、不情愿的发展态势。他们不得不接受这种因为乔治三世及其内阁成员过去一年的种种政策而强加于他们的发展态势。“曾几何时,先生,”马萨诸塞的莫尔登的良民们说道,“我们满怀爱戴和尊敬爱着国王和大英帝国的人民……但是现在,我们的情感已经永远被改变了。”波士顿则不出预料地给出了最具反抗色彩的回复,它将所有和谈的想法都描述为“危险而又荒谬的”,并且认为“对最坏的暴君的忠诚就是对自己国家的背叛”。具体的法制争端被搁置起来,以便于更为根本地对那个父亲角色宣告他已失去爱戴,此人派出了英国海陆两军的精锐,以及一队日耳曼雇佣军,企图冷血地将他们谋害。☾9☽
这份回复证实了亚当斯的拖延政策的有效性,独立的果实在帝国的藤蔓上已然成熟。这是乔治三世及英国内阁发动战争的意图日积月累产生的恶果,他们的这种意图瓦解了从前的同盟关系,对普通北美民众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对外国雇佣军的招募被频繁提及,人们认为那是最终致命的背后一刀。这些决议涌入各个殖民地的议会,最终汇集于大陆会议。阅读这些决议,会让人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政治的丰收,而种下种子并精心培育它的正是英国国王本人。一年以前,独立这件事看起来多少还掺杂着不可能与不现实的因素。现在它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尽管由于不同的人口分布特点,过了威廉斯堡,人们的意见更多的是来自各个县而不是各个镇,但是弗吉尼亚的回馈与新英格兰的一样坚决。实际上,弗吉尼亚大会(the Virginia Convention)率先迈出了一步,甚至在接到大陆会议要求如此做的通知之前,就果断做出了他们对于独立事业的承诺。和他们大部分的殖民地同胞一样,弗吉尼亚人又一次历数了乔治三世及其内阁大臣们在近几个月里强加在他们头上的种种压迫政策,以及他们最终派出了“舰船与军队……并且招来外国雇佣军,以协助这些毁灭性的阴谋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