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破三春·别样晚唐史 精彩片段:
第四篇 长庆元年春
第十一章 鸟散余落花——长庆贡举舞弊案
故事应该从举子杨浑之叩开了宰相段文昌的朱门说起。
段文昌算唐代少数几位早年孤寒的宰辅之一。当年流落荆楚,江陵人经常看见他靸着破屐,游荡街头的潦倒身影。有一日骤雨初歇,道路泥泞。街边有一个巨宅,门下一片水洼。半醉的段文昌旁若无人地脱掉了鞋袜,一边在水洼中洗脚,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做了节度使,一定要买了这个宅院。周围传来一片嗤笑。
后来,段文昌辗转来到成都,栖身于西川节度使幕府,卷入了刘闢叛乱。高崇文杀入成都后,段文昌和同僚们狼狈地素服麻屦,衔土请罪。不过,高崇文心知,这些书生不过是被刘闢胁持而已。他不仅厚赠路费,让这些名士回长安,还草拟表章向天子荐贤。不过,表章上独缺了段文昌的名字。高崇文恭敬地对他说:“君必为将相,未敢奉荐。”
年光似水,转眼过去。潦倒半生的段文昌果如高崇文之言,扶摇直上,当到了宰相。他用加倍的豪奢,来洗刷贫穷带来的辛酸回忆。服饰玩好、歌童妓女,段文昌无一不好。出入公堂,没有铺地的锦绣,他是绝不落脚的。在家濯足,他只用金莲花盆。当年洗脚处的巨宅,也早被段文昌一掷千金,买了下来。段府的厨房号称“炼珍堂”,由任职四十年的老婢担纲。人们都尊她为“膳祖”。炼珍堂中,役使的女婢有百名左右,经筛选只有九人获得老婢的认可。精于饮馔的段文昌还自撰《食经》五十卷。《旧唐书》批评他“奢侈过度,物议贬之”。可段文昌却理直气壮地说:
“人生几何,要酬平生不足也”。
今天,杨浑之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步入奢华的相府时,腋下夹着几卷书画。他的父亲杨凭,在唐代宗(李豫)时与弟弟杨凝、杨凌一起中了进士,时人称之为“三杨”,都以文学知名。杨浑之的姊夫则是一代文宗柳宗元。但他本人却没有什么学问。卷轴混在众多举子投献的诗稿中,多半要当看门老媪明晚的脂烛。杨浑之了解段文昌的风雅,也了解他的物欲。要如何打动这颗风雅与贪婪杂糅的心?
杨浑之想到了父亲的藏品。
杨凭对书画有很高的鉴赏力。家中藏有的字画多出自钟、王、张、郑等名家的手笔,有不少《书断》、《画吕》中记载的神品。
当一个个卷轴在段文昌的眼前徐徐展开,他炙热的目光就在也没有离开过。每一个笔画,每一点墨迹都闪烁着大师的灵感。谁能抵御如此致命的诱惑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段文昌才依依不舍地收起卷轴。带着一点失态后的愧意,招呼杨浑之落座。
听客人说明来意后,段文昌内心开出了欢喜的花来。
我们说过,向考官推荐举子的事例在唐朝不胜枚举,有些成了流传天下的风雅故事。在段文昌眼中,杨浑之的请求不过是区区小事。堪称神品的书画极大地满足自己难饕的欲望,代价却很小。就这样,宾主尽欢而散。世代显宦的杨家利用自己的资源。谋取科举功名,而曾经贫寒的段文昌也没有认真考虑过其他寒门士子的利益,爽快地满口应承——科举制度的操作与初衷已经拉开了多么大的差距。
杨浑之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段府。如他所愿,段文昌此时正铺开笺纸,笔走龙蛇,给主持今年贡举的钱徽写了封信。
钱徽出身江南的书香门第,一直供职于翰林院。直到元和十一年,钱徽贸然上疏,请求终止征伐淮西,引起了李纯(唐宪宗)的不悦,被逐出了翰林学士院。段文昌拜相后,钱徽才逐渐走出低谷,升任礼部侍郎,主持这一年春闱。有这重渊源,段文昌自信,钱徽不敢轻慢自己的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