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破三春·别样晚唐史 精彩片段:
第五篇 长庆二年春
第十五章 读《鬼谷子》的阿布思人——成德复叛
长庆元年二月,宰相萧俛、段文昌共同向天子李宥(唐穆宗)进献所谓太平之策。他们“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年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也就说,长安要天下藩镇以每年百分之八的速度削减兵员,最终达到削弱藩镇的目的。
孤立地看,长庆销兵没有什么不妥的。
在万马奔腾的元和时代,割据一方的英雄们纷纷跪倒在长安的铁马长槊前。可是,在铮铮的马蹄声中,长安库藏的无数金银钱帛也流水般地消耗掉了。府藏告罄的长安必须以一种不动声色、不费钱粮的方法,逐渐将自己从军费开支剧增的困境中解脱出来。这时候,朝廷要挟屡战屡胜的雷霆之威,推出一个政治方案,从根本上削弱大大小小的藩镇。
始料未及的是,正是这太平之策断送了过去十五年的全部努力。
长庆销兵是被当成孤立的一项举措来推行的。被强制遣散的兵卒何去何从?不谙桑稼的武士如何生活?长安有多少把握协调从节度使、兵马使到士卒的抵触情绪?谁来震慑气焰嚣张的牙军……问题千头万绪,绾成一个又一个死结。缺的又恰恰是双梳理的手。也许,李宥君臣懵懵懂懂,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有多么棘手。
《旧唐书》的评论很有意思:“李宥本纪”批评萧俛等“不顾远图”,而“萧俛传”则认为“帝既荒纵,不能深料”是坏事的关键——仿佛传主相互推诿什么似的。
应该说,两种说法都无大谬。天子和大臣一样见识浅薄,在政治上都非常的孱弱和幼稚。他们都书生气十足地满足于论证一个方案的抽象合理性,完全没有考虑到操作性问题。被强行遣散的军卒没有如他们所想当然的那样解甲归田,却转身遁入莽莽山林,落草为寇。刀头舔血的生活才是他们所熟悉和迷恋的。朝廷不能为他们提供的生活,江湖可以。
江湖是朝廷天然的对立面,也是天然的补充。
数以十万计还没有被裁撤的河朔军卒心里也是明一半、晦一半。专横的长庆销兵在他们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这些健儿视军旅为寄身之处、发达之所。可被裁撤的命运不知道何时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习惯了一刀一枪博取衣食和功名的武人忽然发现,自己对长安臣服恭顺,没有换来任何好处,反而被无情地推到了前途未卜的境地。
他们不安,他们躁动了。叛乱还没有发生,掌握着河朔命运的将士们就已经和长安离心离德——长庆销兵成了彻头彻尾的败笔。
早在元和十四年,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就曾上奏朝廷。他认为:河朔藩镇割据六十余年,是因为他们剥夺了属下各州、县中属于刺史和县令的权力。如果各州刺史的权力能得到尊重,长安无须害怕英雄转世、魔头重生。即使出现像安禄山、史思明这样的奸雄,他们也无法只靠一个州,悍然叛乱。所以,乌重胤将自己管辖下的德、棣、景三州军权归还刺史。由于乌重胤处置适宜,在河北藩镇中,只有横海最为安静。
乌重胤的作法,已经为削藩提出了一个不坏的思路,那就是以西汉削藩为榜样,循序渐进,藩镇分兵于诸州,诸州分兵于各县。这样,任你何等了得的英雄,都无法凭借一州一县之力,对抗十万神策军。长安天子将再一次“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有了这种居重驭轻,鸟瞰天下的姿态,长安的意志将是难以违背的。李纯(唐宪宗)曾下诏,推行乌重胤的作法。可惜,元和宫变已经迫在眉睫。当十五年春过去,李纯的“分兵之策”也很快被李宥的“销兵之策”取代。
说到底,无论“分兵之策”抑或“销兵之策”,都还只是第一步。无论从经济基础、权力结构,还是文化心态上看,河北三镇都已经胡化了。长安不仅要将权力之手重新伸入河朔,更要弥合一个胡化的河北与天下之间的裂痕,重建一元化社会。元和年间大开大阖的征战不过是个序曲。更艰难的后续步骤,李纯还没有来得及着手。可李宥和他的宰相们误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扫尾。因此,他们倾向于将事情简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