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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列家书_8

玛丽莲·罗宾逊
外国小说
总共13章(已完结

基列家书 精彩片段:

8

我们这儿也出过英雄,圣人和殉教者。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因为这是事实,即使已经没有人再记得那些往事。看看我们这座小镇,只有沿着几条大街排列的一幢幢房子,一排开商店的砖木结构的建筑物,一座有升降机设备的谷仓和一个水塔。水塔上写着“基列”两个大字。还有一个邮局,几所学校,运动场和老火车站。火车站早已被荒草淹没。但是加利利☾1☽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你不能从外表看出一个地方的历史与文化。

那些圣人都活得很老。时代变迁,他们看起来都成了古怪偏执,甚至让人讨厌的老人。没人再想听他们令人反感的布道,或者古老的疯狂故事。说到这儿我自己也觉得羞愧。我对这些老人也十分反感,以至于根本就不想和我的祖父待在一起。确实如此。并非因为他总是那副衣衫褴褛的寒酸相,也不仅仅因为谁家一件有用的东西丢了,主人碰巧从我家门前走过,总要提起这事。而是因为他那只眼睛在我看来充满期盼和失望,而且是同时闪烁着这样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目光。每当这目光落到我身上时,我就很害怕。这些老人管那些不热心于他们心中伟大事业的人叫“假面人”。他们还有许多表示轻蔑的套话。他们对事物的评判十分尖刻。我相信自有他们的道理。

有一次祖父被邀请在七月四日的庆祝活动中讲几句话。我对这件事情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我们事先就为他担心,而后来的尴尬足以证明我们的担心很有道理。这个动议的由来,从一般意义上讲,是因为他是这个地方的“奠基者”,同时也是个退伍老兵,所以这个场合请他讲几句话很合适。那时候的镇长在基列只住了大约二十年,是个瑞典人,路德会教友,所以大概没听过从前那些故事。我的祖父除了从自己家里偷东西送人之外,很少偷别人家的东西。即使偷了外人的东西,那些“外人”也只限定于我们自己的会众。极少情况下去偷本来就慷慨大方、乐善好施的长老会教友和循道宗信徒的东西。这些被偷的人出于对他一大把年纪的尊重,更主要的是大家都知道他偷东西是为了送更穷的人,所以谁都秘而不宣。我母亲说,你从棚屋门上的挂锁,就能看出谁家是公理会教友。此话还真有点儿道理。不管怎么说,镇长发出邀请时,对老爷子古怪到什么程度一无所知。

祖父从收到邀请函起,那只独眼就闪闪发光。我的父母想极力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儿。母亲翻箱倒柜,找他的军装,可是除了一顶帽子什么也没有找到。我想这顶帽子之所以幸存下来,就是因为它没用。“软骨,蹄子,猪嘴。”我母亲经常说,她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到了他手里,最后只能剩下些派不上用场的破玩意儿。母亲在壁橱里发现这顶帽子,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收拾得像个样子。老头却说:“我是去布道。”又把帽子放回到壁橱里。我现在还保留着那份手稿,“确切的原文”☾2☽,因为它夹在我父亲那天埋在花园里、后来又刨出来的那包东西里面。布道很简短,所以我原文照抄如下。记得,父亲鼓励他事先写下来,也许是怕他离题万里,随便乱讲,但我想最主要的是,希望他或者母亲能提前看一眼,必要时和祖父讨论讨论。可是他对我的父母严密封锁,把草稿扔到厨房炉子里化为灰烬,把讲道稿藏在他这个“拿细耳人”的贴身口袋里。

下面就是他写的和他讲的:

孩子们:

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上帝走到我身边,把手放到我右肩上。我现在仍然感觉到那只大手就在我肩头。他非常清楚地对我说。字字句句震撼我的心。他说,去释放被监禁的人。把好消息传播给穷人。宣告这块土地已经获得解放。这当然都是《圣经》里的话,那时候,这些话我早已烂熟于心。但是有一点很清楚,为什么他此时此刻觉得有必要特别强调这些话呢?没有一个人靠这些话活着,除非上帝要改造他。我当然也不是,直到那天,他站到我身边,对我说出这番话。

我愿意把这经历称为一种异象。那时候,我们之中有些人会经历异象。年轻人产生异象,老年人做梦。现在,当年的年轻人早已经成了老年人——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他们的异象不过是梦想。过去的岁月已经被人忘却。就如古老的赞美诗说的那样,我们像梦一样飞翔,而梦则在我们之前就被人遗忘。

总统,格兰特☾3☽将军,曾经把爱荷华州称为激进主义灿烂的明星。可是如今爱荷华州留下的是什么?我们基列留下的又是什么?尘土。尘土和灰。《圣经》说,人会毁灭。人们当然会毁灭。这是值得注意的事情。为了这一切,上帝怒气未消,可是他依然向我们伸出一双救赎的手。

愿上帝保佑你们。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注意听他讲话。而这些听了他高谈阔论的人也因他的观点而生气。尽管可怕的大旱已经开始,那么多人家,甚至整个小镇都将破产、四散而去,但是大谈毁灭还是让人不快。人群中响起一阵不太大的笑声。就是那种当一件东西的怪异被人们普遍认同时,你听到的笑声。而这是最糟糕不过的事情。祖父身穿牧师黑色长袍,站在舞台上,一只眼睛以死亡本身冷静的热情注视着人群,四周是哗啦啦飘扬的旗帜。然后铜管乐队开始演奏。父亲走到他身边,手放在他的左肩上,把他领回到我们身边。母亲说:“谢谢你,牧师。”祖父摇了摇头,说:“我估计,没什么用。”

我经常想这事儿——时间如何改变周围的一切。同样的话让一代人听了热血沸腾、狂呼乱叫,下一代人听了却觉得令人厌烦、毫无意义。你也许认为我有义务“拯救”小鲍顿。因为当他探究这些事的时候,他就将这种义务置于我的身上。哦,我对怀疑论及其衍生的谈话还有些经验。那种东西不但徒劳无益,甚至具有破坏性。我的会众中有些年轻人回家时拿一本《恶心》☾4☽或者《背德者》☾5☽,被无信仰的可能性搞得不知所措。尽管我一定跟他们说过不下一千次,无信仰是完全可能的。恰恰是那些告诉他们无信仰的不幸的书吸引了他们。他们想让我保护宗教,想让我拿出“证据”。我不愿意做这种事情。因为这样做只能使他们对怀疑主义更加确信无疑,因为站在防卫的立场谈论上帝,不可能说出什么真实的东西。

自从收到那些来自德国的长信,父亲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关注我的一言一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父亲和我之间不那么融洽。无论对他说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因为他会指出任何“异端邪说”的苗头,然后非常严肃地教训我这种思想发展下去酿成的错误,性质会有多么严重。后来的日子里,就连我压根儿没说过的事儿,他也要凭空驳斥一番。毫无疑问他是指责爱德华。而且看起来他是把我当作第二个爱德华严加防范。同时他显然是为了自己,“预演”如何捍卫信仰。直到那一刻为止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防卫,甚至他,多么不堪一击。

后来,他开始看我带回来的那些书。那副埋头钻研的样子就像他希望被书中的观点说服,而我对那些观点做的任何批评,不过是桀骜不驯的表现。他喜欢说类似“向前看”这样的话。你会想到,一种不好的主张因其假定具有的新奇而不受争议。这种新思想的许多新鲜之处,其实像卢克莱修☾6☽一样古老。这一点他像我一样心知肚明。在他写给我、又被我烧了的那封信里,他谈到“拥抱真理的勇气”。我因为大受刺激而永远忘不了那些话。他总是认为,自己站在真理一边,我之所以不肯承认他的观点是因为缺乏勇气。尽管我知道,他这期间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找到一条从思想上接近爱德华的路。他确实试图带着我一路同行。

作品简介:

《基列家书》是基列三部曲的第一本。整本小说其实是年事已高的牧师约翰·埃姆斯给自己的幼子写的家书,亦是一部浓缩的美国近代史。

在爱荷华州一个叫“基列”的小镇,鳏居多年的牧师埃姆斯在礼拜日的教堂里邂逅了现在的妻子莱拉,并在不可能生育的年纪拥有了一个儿子。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为了向幼子解释他从哪里来,又将生活在怎样的世界,埃姆斯借托这封书信回顾了自己的家族历史:他身为牧师的祖父如何狂热地参与美国南方如火如荼的废奴运动,让家庭陷入分裂和绝望,并与持和平立场的儿子至死无法和解;而埃姆斯自己又如何在漫长的孤独岁月里,调和自身的悲剧和对上帝的信仰的冲突。

《基列家书》是玛丽莲·罗宾逊最负盛名的作品,它用“父与子”的主题诠释了一个属于美国的悲伤的故事,隽永而平实地呈现了存在本身神秘而惊人的力量。

宗教如此深刻地与个体的思考和经历缠绕在一起,它和意识本身一样无法穷尽。如果小说的目的是为了灌输教条,那无论它的说教是关于基督教式的,还是安·兰德的世界观,都是很糟糕的。作家们似乎经常假定宗教是一种姿态,用来自欺或者欺人,但这只是偏见。——玛丽莲·罗宾逊

加尔文在什么地方说过,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舞台上的演 员,上帝是观众。这个比喻总是让我感到新鲜贴切。因为它使我们成为自己行为的艺术家。上帝对我们的反应可以看作是从美学角度而不是从平常意义上的道德角度做的评判。我们对自己的角色有多少了解?

罗宾逊勇气非凡,能在一个宗教通常具有消极、暴力意味的时代里,如此书写信仰。 ——《纽约时报》

《基列家书》如国家般广阔,如思想般静默,如祷告般动人,气势恢宏,举世无双。 ——《卫报》

作者:玛丽莲·罗宾逊

翻译:李尧

标签:玛丽莲·罗宾逊基列三部曲基列家书美国外国文学社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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