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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列家书_2

玛丽莲·罗宾逊
外国小说
总共13章(已完结

基列家书 精彩片段:

2

回过头看我写的这些东西,我把年老的祖父描绘得好像他只是个怪人,好像我们容忍他、尊敬他、爱他,他也爱我们。这当然都是真的。但是我相信,我们大家都知道,他的偏执古怪是满腔热情被挫败的结果。他一肚子火,尤其对我们有气。他老年之后颤颤巍巍是心里郁积的悲伤在颤动。我相信,父亲心里也有气。他从祖父总是无法悠闲自在、从他对家里没完没了地“掠夺”中,看出他的责难。而对祖父的这种责难,他自然心怀不满。他们以非常适合教士、也非常适合父子的基督教的宽仁之心,隐忍着相互之间的不满。不过,必须说明的是,他们的不同意见埋藏得并不很深,也许更像是压着一团火,而不是闷燃的烟。

每当心底的积怨要爆发,他们都会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对话。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牧师大人。”父亲问道。

他的父亲会说:“没有,牧师大人。你压根儿就没有惹我生气,压根儿就没有。”

这时候,母亲就说:“既然这样,你们俩就都别发火了。”

母亲养的鸡让她非常骄傲,特别是祖父去世之后,没有人再“掠夺”她的鸡群。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她的鸡“兴旺发达”,产蛋的速度让她惊讶不已。可是,一天下午暴雨将临,狂风向鸡舍猛扑过去,掀翻顶棚,穿“堂”而过。碰到这种情况,鸡自然都飞出来,四散奔逃。母亲和我都看到了这一幕。因为她觉得要下雨,喊我帮她收晾在外面的衣服。

那真是一场灾难。鸡舍的顶棚砸在篱笆上——其实,所谓篱笆只不过是钉在几根柱子上面的六角形网眼铁丝网,有点儿像蜘蛛网——鸡夺路而逃,有的奔向牧场,有的奔向大路。鸡就是鸡,不可能有明确的目标。邻居的狗卷了进来,我们家的狗也不甘落后。大雨不失时机,从天而降。我们甚至连自家的狗也喊不回来。在我的记忆之中,兴奋激动之余,它们还有点儿愧疚,别人家的狗对我们的叫喊根本不予理睬。它们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

母亲说:“我可看不下去了。”于是,我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坐在那儿听着鸡飞狗跳、风雨交加的喧闹。过了一会儿,母亲突然喊道:“洗的东西还没拿回来呢!”她说:“那些床单很重,如果没有把晾衣绳扯断,一定拖到泥水里了。”一天的活儿就这么白干了,更不要说那些正下蛋的老母鸡和小雏鸡惨遭不测。她眯起一只眼睛看着我,说:“我知道,这是上帝的恩赐。”我们家确实有个习惯——老爷爷不在屋子里的时候,会模仿他说话时的那副样子。不过,我还是有点吃惊,她会那么露骨地拿祖父开玩笑,尽管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好长时间。她总是逗得我哈哈大笑。

战争结束之后,父亲在快乐山☾1☽找到祖父。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他非常惊讶。事实上,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祖父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则是:“我确信,我一定能从中找到神赐之福。”此后一生,无论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说这句话。而那些事情,虽然程度不同,但都是凶险之事。我记得,他至少扭伤过两只手腕,折断过一根肋骨。他有一次对我说,“被赐福”的意思就是“让你流血”,根据语源学的解释的确是这样,当然是在英语里,不是希腊语或者希伯来语☾2☽。所以,不管这种理解的根据是什么,都不会从《圣经》里找到其“语源”的权威性论述。他这样煞费苦心地“追根溯源”和他平时的处事方式不同。我想,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他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看重自己。

不管怎么说,这种观念对他很重要。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他总要帮左邻右舍给小牛犊接生,或者给树木剪枝。他所有的遗憾都因那些“不幸的人”而生,直到他的朋友们死去——他们在大约两年内相继离开人世,一个也没有给他剩下,不管他因此而受到怎样的伤害。毫无疑问,他变得非常孤单。我想,这就是他跑到堪萨斯州的主要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黑人教堂起火。火倒不大。不知道是谁在教堂后墙堆了一堆树枝,然后用火柴点着。有人看见青烟升起,便用铁锹把火扑灭。(黑人教堂就在现在汽水店那个位置,不过,听说这家汽水店也歇业了。教堂几年前就为还债而变卖,剩下的会众都搬到芝加哥去了。那时候只剩下三四户人家。牧师弄了一袋子花草,都是从教堂前面的台阶周围挖的,主要是百合。他想,也许我喜欢这些花。现在我们教堂前面盛开的百合就是他送的。它们长得太密了,得拔掉一些。我得告诉那几位执事这些花儿的来历,让他们知道,这些花别有一番深意。这样一来,教堂倒塌时,他们就可以救百合一命。我不大了解那位黑人牧师,但是他说,他的父亲认识我的祖父,还说,离开这里,他们心里很难过,因为这座小镇对他们曾经意味太多的东西。)

你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个小家伙,两个人形影不离。他是个路德教小教徒,满脸雀斑,名叫托拜厄斯,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你似乎一半时间都待在他们家。我们虽然认为这对你的成长很有好处,但是也非常惦念你。今天夜里,你在他们家后院宿营。就在马路对过,离我们几幢房子远。你不会回家吃晚饭了,对于我和你母亲,那将是怎样的凄凉。

黎明时分,你和托拜厄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家门。你把睡袋铺在卧室地板上,一直睡到吃午饭的时候。(夜里,你听见灌木丛里传来阵阵吼叫声。托拜厄斯有几个兄弟。)你妈妈在客厅里睡着了,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我给你们做了几个烤奶酪三明治。烤的时间长了点儿。于是,我给你讲了你很喜欢听的那个故事:我可怜的老妈妈经常坐在厨房炉灶旁边的摇椅上打盹,结果我们的晚饭就像不受欢迎的祭品,在炉子上噼噼啪啪地响着,冒出缕缕青烟。你吃着三明治,也许因为有点煳,更高兴了。我给了你几块巧克力杯形蛋糕,蛋糕上有白色糖霜画的曲线。那是给你妈妈买的,她喜欢吃,又舍不得自己买。我估计她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我对自己的表现倒很惊讶——睡得很香,从一场平淡无奇的梦中醒来。梦中和我不认识的人谈话。谈了些什么,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哦,你又回到家里,真让人高兴。

我在想那座鸡舍,就在院子那面。现在那儿是缪勒斯家的房子。从前鲍顿和我经常坐在鸡舍棚顶之上,眺望邻居家的花园和周围的田野。我们经常把三明治拿到那儿,坐在棚顶上吃晚饭。我有一副高跷,是爱德华几年前给他自己做的。这副高跷很高,我得站在门廊栏杆上才能把它绑到腿上。鲍顿(那时候,他叫鲍比)让他父亲也给他做了一副。好几个夏天我们都踩高跷玩。虽然只能在小路上,或者坚硬的地上走,但是我们已经把踩高跷的技术掌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走来走去,好像那玩意儿长在腿上一样自然。我们累了就坐在树杈上休息,尽管有时候,黄蜂或者蚊子是个问题。我们也摔倒过几次,不过总的来说,踩得相当不错。我们是大地的巨人,勇敢强壮的男子汉。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这座鸡舍会那样垮掉。棚顶苫着破破烂烂的黑油毡,即使大冷天这里也很暖和。有时候为了避风,我们面朝天躺在那儿,只是躺着聊天儿。记得鲍顿已经开始为他的“天命”担心。他生怕“神召”不能如期而至,倘若那样,他就不得不过另外一种生活。而他真的想不出还会有别的什么生活。我们将经历已经意识到的种种可能性,尽管这可能性并不很多。

小时候,鲍顿个子长得很慢。后来经过短暂的童年,整整四十年,他都比我高。现在,他却弯腰曲背,很难说出到底有多高。他说他的脊柱已经变成跖骨。他说他已经被压缩成一堆骨头,没有一个关节可以活动。看他现在那副样子,你永远不会想到他曾经多么活跃。从小学到神学院,打棒球时他都特别善于偷垒。

作品简介:

《基列家书》是基列三部曲的第一本。整本小说其实是年事已高的牧师约翰·埃姆斯给自己的幼子写的家书,亦是一部浓缩的美国近代史。

在爱荷华州一个叫“基列”的小镇,鳏居多年的牧师埃姆斯在礼拜日的教堂里邂逅了现在的妻子莱拉,并在不可能生育的年纪拥有了一个儿子。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为了向幼子解释他从哪里来,又将生活在怎样的世界,埃姆斯借托这封书信回顾了自己的家族历史:他身为牧师的祖父如何狂热地参与美国南方如火如荼的废奴运动,让家庭陷入分裂和绝望,并与持和平立场的儿子至死无法和解;而埃姆斯自己又如何在漫长的孤独岁月里,调和自身的悲剧和对上帝的信仰的冲突。

《基列家书》是玛丽莲·罗宾逊最负盛名的作品,它用“父与子”的主题诠释了一个属于美国的悲伤的故事,隽永而平实地呈现了存在本身神秘而惊人的力量。

宗教如此深刻地与个体的思考和经历缠绕在一起,它和意识本身一样无法穷尽。如果小说的目的是为了灌输教条,那无论它的说教是关于基督教式的,还是安·兰德的世界观,都是很糟糕的。作家们似乎经常假定宗教是一种姿态,用来自欺或者欺人,但这只是偏见。——玛丽莲·罗宾逊

加尔文在什么地方说过,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舞台上的演 员,上帝是观众。这个比喻总是让我感到新鲜贴切。因为它使我们成为自己行为的艺术家。上帝对我们的反应可以看作是从美学角度而不是从平常意义上的道德角度做的评判。我们对自己的角色有多少了解?

罗宾逊勇气非凡,能在一个宗教通常具有消极、暴力意味的时代里,如此书写信仰。 ——《纽约时报》

《基列家书》如国家般广阔,如思想般静默,如祷告般动人,气势恢宏,举世无双。 ——《卫报》

作者:玛丽莲·罗宾逊

翻译:李尧

标签:玛丽莲·罗宾逊基列三部曲基列家书美国外国文学社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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