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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眼_第四章

帕特里克·怀特
外国小说
总共14章(已完结

风暴眼 精彩片段:

第四章

黑暗中,她那式样迷人的衣裙、漩涡形的耳环和金黄色的提包都没有多大价值。天还没有真正地黑下来,夜还处在深褐色的阶段;脚步声还没有与匆忙奔走的身体分家;你还能认出轿车的牌子。不过,再过一刻钟,一切牌号都将消失在橡皮般可紧可松的来往车辆的巨大洪流之中了。如果说房屋明亮的窗户表示人类永恒的信念,那么波塔尼路上炼油厂露出的熊熊火光,则反映了不同的世界,反映了更加疯狂的价值观念。

弗洛拉·曼胡德被她结实的双腿和过于肥胖的女性躯体固定在世俗的地面上。今天晚上,她很想破坏点什么。她深深地呼吸着受化学污染的空气,希望自己能患上肺癌。如果拣起一块石头,砸破那保护一家人坐着吃千篇一律的饭的玻璃,那会怎么样呢?挨一顿臭骂,坐一程颠簸的警车;然后科尔把你保释出来,向你解释说只有他,而不是别人才有保释你的权利。科尔是毋庸置疑的“正确”的:别人,包括许多妇女,必然把这种行为理解为“忠诚”。

弗洛拉·曼胡德真的俯下身子,但不是去拣一块石头,而是拣起一只在脚踝周围打转的空瓶。她随手向一扇窗户抛去,但没有击到,只啪一声落在夹竹桃树丛中。她怨恨自己在关键时刻的软弱无力,咕咕哝哝地继续往前走。尽管她掌有亨特太太家的大门钥匙,受过护士训练,也看不起那些自以为可以占她便宜的人,但有时也不免暗自嘀咕:自己到底对自己有多少控制能力?

也许,除了亨特太太,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在她的鄙视之列:她还不能断定为什么不鄙视那个叫她恨得要死的老家伙亨特太太。大概是羡慕那她自己不能企及的尊贵地位吧。弗洛拉·曼胡德想起自己和科尔曾经看过一部相当沉闷的纪录片,说的是一次怎么也不能完全登上顶峰的登山探险。影片最后的镜头在你早就不听的解说词伴随下,出现了半遮掩的顶峰。开始是晦暗的远景,瞬间,在太阳的照射下,云破雾散,白光熠熠,令人目眩。

当然,纵使亨特太太有时确实冲破老年的云雾,闪现出某种迥异平时的形象,但将这位半死不活、困于病榻而依旧心肠歹毒的老太婆与巍巍大山相比,实在不伦不类。你只希望她不会有朝一日露出你所担心的峥嵘,吓破你的胆。

走到岔道口时,夜幕不顾闹市的喧嚣、繁忙的交通和煌煌的灯火,终于可怕地降临了。这里地势低下,炼油厂倒是看不见了,但它们排出的烟雾却更加浓重。肺癌是可怕的。她开始轻轻地呼吸,实际上想完全停止呼吸,以免吸进这些浓烟毒雾。人行道上,街灯之间的阴影处,一个男人企图与她搭讪,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她匆匆走着时,那人在比较昏暗的一侧跟着,咕哝着半懂不懂的话语,可能是外国人,这更糟糕:外国人比较神秘,通常也比较精明。同一个毛茸茸的外国人睡觉。(是的,我干过,科尔,我清醒地知道我是我自己的主人。难道我不知道其中的危险——花柳病?实际上我已感染了性病——医生诊断是梅毒。)

到第二个岔道口时,虽然浑身大汗,可毕竟把那男人甩掉了。她沿着这条熟悉的、没完没了的道路,向左转,再向右转,就会到“家”了:维德勒家的后房以及大家合用的厨房和盥洗室。给自己煎两只鸡蛋——女人可真幸运:需要时可以靠鸡蛋、乳酪和巧克力过日子。如果身子仍然没劲,可以久久地洗个热水澡。她贪睡,总是睡不足;同时喜欢做梦,有时想选择着做梦。她希望梦见巴兹尔·亨特爵士。

在格拉迪斯街26号内,一切都井井有条:绿色的水泥围栏中,灌木低矮,修剪成各种式样的;从园门一直到大门台阶,维德勒太太把甬道洗刷得干干净净;信箱被平平稳稳地安置在一条绷得紧紧的铁链上(维德勒先生似乎总是那么灵巧,还富有艺术性)。曼胡德护士开始在提包中搜寻钥匙。如果丢了怎么办?那也没多大关系:维德勒先生会让她进屋,进入她那气闷而清洁的房间,登上那改作床铺的长沙发的。维德勒先生会说,没关系,弗洛——就当你是我们的女儿。他们夫妇之间,维德勒先生叫“维德”,维德勒太太叫“维迪”:真是亲亲热热的一对。

因为和蔼亲切可以使人窒息,所以,曼胡德护士返身沿着甬道,经过装在拉得紧紧的铁链上的信箱走了。她不想去找科尔,而想上别处去鬼混一阵子,别让科尔的羊肉和油腻沾得你满指缝都是。如果烤架一凉就洗,弗洛,那就容易了——不像脂肪凝固后这么困难。

唔,是吗?可她总是抓不住这个关键时刻:于是只得双臂一直浸到手肘,在灰蒙蒙的水中洗刷科尔油腻的烤架;这时,科尔不是在给她演奏马勒的乐曲,就是在给她朗读杂志上与他观点相同的睿智的评论。然后,当你晾开又湿又臭的毛巾,进入他所说的被音乐“感染”的状态时,他就与她做爱。那是他的要求,虽然也是你的要求,这点你认识到,但不能坦白地加以承认。她不论怎么去“爱”都激不起爱的幻想,它不可能这么唾手可得,这么廉价,或者不可能不带着羊油和汗液的气味。

有一次,科尔看出了她的思想,说,如果我叫你怀孩子了呢?弗洛,这将给我们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哩。她吓坏了,竭力回忆自己服用药丸的频繁程度,可是记不起来。

今天晚上,她紧张的不是怀孕,而是急于要赶到这条街的尽头。这些讨厌的玩具般的房屋,一座比一座粉刷得漂亮。在它们外表的后面,不是令人窒息的和蔼亲切,就是各不相同的种种混乱。她双脚噼噼啪啪地拍打着人行道,拼命跑到了帕拉德大街。那儿下去两三个街区,大红的“药房”字样历历在目。由于只顾读那个叫什么名字——乌诺莫诺,或者其他同样拗口的名字——的人的文章,他现在一定把羊肉烤焦了。她很希望闻到羊肉烤焦的气味。

弗洛拉·曼胡德穿过帕拉德大街。她想到斯诺家去;真怪,过去竟没想到。她有一切理由做出这个决定:我的表姐亨特太太 我唯一在世的亲戚邀请我与她合住一套公寓 我只要拿定主意就行了 斯诺·滕克斯是公共汽车售票员。斯诺可以使你解决问题,就像一个毫无缺陷的男人一样,可以使你摆脱目前的困境。

弗洛拉·曼胡德穿过夜色,急急忙忙地向斯诺表姐居住的迈阿密公寓奔去。除了离汽车站近、买熟菜方便和可以逃避那位药剂师之外,迈阿密公寓没有别的可取之处。麦芽糖一般黏糊糊的圆柱已经剥落,有一条还裂开了;不知什么东西,大概是一辆亡命之徒驾驶的卡车,轰塌了房子的一角,弄得满地泥灰。入口处,一盏日光灯在灯柱顶端放射出光芒,使“迈阿密”空中花园的盆栽植物令人恶心地闪烁不定。

作品简介:

▲澳大利亚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特里克·怀特代表作

▲显微镜下看人性幽微;意识流中探记忆长河

▲长卧病榻的老妇,各怀鬼胎的子女,一场欲望与金钱交织的风暴

▲以融会了史诗风格和心理描写的叙事艺术,将一座新大陆引入文学地图。”——诺贝尔文学奖授奖理由

《风暴眼》是澳大利亚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特里克·怀特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奠定了他文学巨匠的地位。小说以亨特太太生命垂危到下葬这一时段内的活动为故事框架,通过她的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既叙述了她享乐放荡而又充满不幸的一生。

悉尼,腐朽的豪宅中,年过八旬的伊丽莎白·亨特抗拒着死亡的来临。病榻前,一对受利益的驱使而归来的子女,三个性格各异的护士,一个小丑般的管家,一位正直却懦弱的律师,在这虚伪冷漠的家庭中,上演一出勾心斗角、爱恨交织的悲喜剧。曾经美貌放荡的伊丽莎白,贪婪地攫取一切,伤害着家人与朋友;死亡的临近却让她在半梦半醒中,找到了终其一生都未能寻到的至善境界。就像多年前,伊丽莎白在海岛上经历过的一样,痛苦的风暴会将虚无荒诞的生命荡涤一清,带来纯洁、静谧的风暴眼。

作者:帕特里克·怀特

翻译:朱炯强徐人望姚暨荣任明耀

标签:帕特里克·怀特风暴眼澳大利亚外国文学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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