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 精彩片段:
第六章
欢迎拉萨贝娜公爵夫人时,俱乐部主任说给她安排了一个舒适的房间。她觉得他言之不谬,但房间的印花棉布(绿色和米色的)和那幅风格泼辣的桉树风景画复制品却增加了她的陌生感。还有一架白色电话机也叫她提心吊胆,倘若在她准备好应付之前响起来,那该怎么办呢?当她的行李从莫里顿大道送到楼下时,她心里才觉得好受些。这些东西是拖了好久之后才由好心的阿诺德·威勃德先生收拾好送来的。仅仅打开一管牙膏,就使她的神经镇定下来;与此同时,一个女仆又送来了一包头痛粉。是的,她觉得舒畅些了。
一想起她从那想去又怕去的地方逃出来的情景,她又不舒服了:管家身上有一种未开化的德国人的味道,而圣嘉勒·休伯特的僵化脑袋则固执地要她去看看,无论如何,她仍然具有特殊的影响☾1☽;而嫉妒成癖的方济各会士却反驳说,你以为随便哪个都会从影响中得到好处吗?☾2☽多萝茜·拉萨贝娜在独自下楼去吃晚饭时,在电梯中想起了可怜的妈妈,不禁唏嘘了几声。
餐厅中静悄悄的。六七位涂脂抹粉的贵妇人正低眉垂眼,坐在烤鸡和煨苹果前,装出不在咀嚼的样子。一位上了年纪、身穿笔挺制服的女侍把这位俱乐部荣誉会员领到自己的餐桌前,希望她从那里开始参加俱乐部的活动。多萝茜·亨特一个人面对餐具,挤在摆得满满的名叫“伊丽莎白女王”的玫瑰花中。她双手按定刀叉,两眼紧瞪空中,仿佛准备弹奏一首乐曲。
“可怜的马奇,她太累了。”气氛恢复后,一位女士说。
“是啊,太累了。”她的同伴附和说,“都是气候潮湿的缘故,马奇又太不爱惜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大概为了压制类似马奇的冲动,第二位女士给自己叉子上的鸡胸脯肉又加了一丁点稍稍蘸过一下面包酱汁的填料。
这也许又引起第三位,一位毫不相干的女士的失态。她在吞咽苹果时咳嗽了起来,并且一直大咳不止。多萝茜·亨特决心不理睬她的不适,但看见那位女士的两个鼻孔中突然各冒出一个可能是糖浆的气泡,却吓了一跳。一瞬间,那两只气泡又吸了回去。
天哪,要是妈妈在这里“参加俱乐部的活动”,替你点菜,那该多好啊!倘使你自己喷了两只糖浆气泡,或者把一勺面包酱汁落在女侍洁白的袖口上,那该如何是好?
或者,倘若你失声大叫呢?
女侍送上菜单时,多萝茜对那张她可能看不清的纸片几乎没瞥一眼;她记起把眼镜丢在房间里了。“你知道我最想吃什么吗——我是说,如果方便——如果你们有——我要一块鲜美的、厚厚的烤羊肉,不要烤得太老了。”
“唔,好,夫人——当然——一定照办。”女侍显得有些惊慌,尽管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屈膝礼,此时却只有弯一弯膝盖的勇气了。
在场的俱乐部会员一个个地抬起头,活像一群受惊的母牛。
拉萨贝娜公爵夫人无法证实自己的想法:在点菜前的灵机一动和点菜之间,或者更早一点,在曼谷换飞机的时候,她以为烤羊肉已经摆脱异国情调了。多萝茜待在那儿用心记着刚才那些使她出丑的含糊不清的音节。她在记忆中看见自己拿着削尖的棍子在炭火上烤羊肉,听见一个更含糊的,但自然纯真的小女孩的声音:爸爸,没有烤煳,刚刚有点焦皮,这样味道最鲜了。但这也没用。
餐厅中大部分会员都离开了,只有一对夫妇故意拖拖拉拉,想见识女招待怎样伺候某某公爵夫人(如果你高兴的话,可称她为戈岗来的一个亨特家的)吃烤羊肉。
现在,公爵夫人连佯装的胃口都完全消失了。羊肉上桌了,但毕竟太红、太肥:澳大利亚的羊排确实太油腻了☾3☽。去世的婆婆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乐得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