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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主_10

苏珊·桑塔格
外国小说
总共20章(已完结

恩主 精彩片段:

10

诸位读者,请你假设自己是个杀人犯。究竟是什么使你成了杀人犯的呢?是血迹斑斑的凶器?是拼命挣扎的受害人在你脸上留下的抓痕吗?是负罪的心灵,是警察无情的盘问,还是噩梦连连呢?不是的,这些东西都不一定使你成为杀人犯。这些都不是必要条件。谋杀可能是毫无色彩、未流一滴血、心安理得、未受惩罚。所需要的一切也就是你做出了谋杀行为。不是现在什么事,而只是过去的什么事让一个人成为杀人犯。

我仍要找谋杀的后果,不然,我们又怎么能让自己相信过去的真实性呢?我一醒过来,就仔细回忆睡觉时有没有做梦。我翻了翻晨报,发现第十一版有段关于这次失火的报道,但是报道里没提到安德斯太太,当然也没有讣告。我在想是否有人来逮捕我。没人来。

你千万别以为我有犯罪感,或者我盼望受到惩罚。但是,我希望能看到我生活里有某种记录这一行为的标记。我考虑过去忏悔,但又感到缺乏可信度。我能去说什么?我能说我杀了一个女人,她两年前遭遗弃,受尽蹂躏,又潜回本城,没有人认出她来?我又怎么让人相信安德斯太太回来过呢?惟一的证人是莫妮克。我能对她说我放火烧了那栋房子也因此烧死了给你写信的人吗?我们能跑到房子的废墟里,用棍子在灰烬里拨弄吗?莫妮克会让我向警方自首吗?也许,她只会轻描淡写地责怪我不该这样不公平。

第二天晚上,我投入莫妮克怀抱的时候,看着她,我心里很烦恼,就掉开了头。我不清楚拥抱的是听我忏悔的神父,是我的判官,还是下一个受害者。

“你去赴约了吗?”她声音冰冷地问道。

“去了。”

“这个女人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重要?如果不愿意,你可以不说。”

“她是我的影子。要不,就是相反,我是她的影子。无所谓啦。不管谁是谁的影子,反正我们俩有一个现在并不真正存在。”

“你难道不认为你应该确认一下你们俩到底谁存在吗?”

“这正是我已经做的事情,”我回答说,“你现在拥抱的是胜利者。”

“谢天谢地!”她挖苦地说,“你肯定吗?”

“我已经搞清楚了,千真万确,”我把她搂得更紧。我来了欲望,掺和着一种莫名的仇恨的欲望。莫妮克叹了口气,静静地躺了下来,头枕着我的肩窝。

“你不想再见她了?”她喃喃地问。

“是的。”

作品简介:

在《恩主》中,桑塔格对梦境、幻觉情有独钟,让读者看到了作为主人公及叙述者的“我”的梦里人生。在这部篇幅不长的叙述作品中,“我”一共做了十三个梦,这还不包括这些梦的不同版本,而“我”差不多就在做梦和释梦中度过了六十一年的人生。因为父亲忙生意,姐姐嫁人,母亲去世,“我”从小就备尝孤独的滋味,并养成了耽于沉思的习惯。在省城读到大三,因发表一篇小题大作的哲学论文而退学,并进入一对中年夫妇——安德斯夫妇——的社交圈。沙龙搞得热热闹闹,“我”虽置身其间,但仍痴迷于自己的思考,并感觉自己踏上了一次精神之旅。然后,开始做梦,先是“两个房间之梦”。梦里的“我”表现出本人的某些性格特征——狡黠的谦卑,动辄产生羞耻感、哀求、害怕的样子,想与梦里压迫“我”、支派“我”的人讲和、套磁儿,等等。接着,“我”开始释梦,并请人帮着释梦。同样的梦中人出现在不同的梦里,如沙龙女主人安德斯太太,在梦里,她一会儿拒绝“我”的要求,一会儿又给“我”投怀送抱。“我”做的这些梦名堂很大,内容各异,包括“我”梦醒之后命名的“非常派对之梦”、“宗教梦”、“老资助人之梦”、“钢琴课之梦”、“镜子之梦”、“红枕头之梦”、“破窗之梦”、“泥鞋子之梦”、“军火库之梦”、“文学梦”、“木偶之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最为有趣的是,“我”在梦和日常生活之间搭起桥梁,也因此品尝到了内在生活的滋味。内在生活改变了“我”对他人的态度,梦指导并改变我的日常生活。过着这种亦梦亦真、合二为一的梦生活,“我”充满活力。在梦的导引下,“我”勾引安德斯太太,乘她丈夫出差在外的机会与她私奔。“我”和她在一座阿拉伯城尽情玩乐,而后慷慨地把她卖给一个阿拉伯商人。依稀是两年后吧,她伤痕累累、可怜兮兮地回来。“梦”指示“我”杀死她,可“我”没有成功,因为她坚不可摧。“我”把父亲留下的房子赠给她,等等。梦境和幻想在《恩主》中,似乎不仅起到了展开情节的作用,它们倒更像是小说中的主角儿,梦一个接一个地做,而且,“梦中复有梦中梦”,居然还有了自己的生命和逻辑。梦境和幻觉呈现出处于自我感知、自我探索之中的“我”的困惑和孤独,“我”内在的心灵世界由此也得到真实的再现。

作者:苏珊·桑塔格

翻译:姚君伟

标签:苏珊·桑塔格恩主美国外国文学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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