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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主_12

苏珊·桑塔格
外国小说
总共20章(已完结

恩主 精彩片段:

12

因为害怕安德斯太太追到公寓来,我就在城另一头的一家旅馆开了间房,在那儿住了一星期。我谋杀了人,躲了起来,尽管追查我的不是警察,而只是我的受害人。我谋杀她,但她并不想反过来也杀我,而只要我娶她。当然,解决我的问题,办法可以是再次谋杀她,这次要成功。但是,我还是想用我已经选择的办法,即和别人结婚。

只是怎么找,我得决定下来,因为从我最近努力的情况看,我担心自己永远也找不到妻子。没有选择标准,而要去做出选择是件困难的事情。但现在我找妻子更急迫了,即恐惧带来的急迫,好在我的帮手显形了:不是敲门声,有人敲门就说明安德斯太太来了,那太可怕;帮我的是,一个可怕的但又是幸运的梦在我一次躁动不安的午睡中悄无声息地来了。

我在某城堡的豪华私人舞厅。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房间,但梦里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而且对自己在那里也并不感到惊讶。这是个又大又长的房间,挂着法兰绒窗帘,天花板上是枝形水晶吊灯,房间里配有镀金椅子,挂着先祖的画像,还有一面高高的镜子。

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情只是,我双眼紧闭,站在房间中央,想回忆出一个我忘掉的名字。不管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我就是回忆不起来。于是,我就不再那么集中思想去回忆,并睁开眼睛。接着,我想到睁开眼睛最有力的方式就是走到镜子面前看看我自己。我这样做了,看到了映在镜子里的我。我开始端详起来,仿佛这是一幅肖像,我正在研究其真实性。依稀之间,我面对的成了我自己的一幅肖像,而不是一面镜子。感觉它是镜子的时候,做镜子的材料又不断变化,这一刻,感觉是玻璃,转眼看上去又像是锃亮的金属,一会儿,又像是银漆木头。这且不说,镜子里的我也有些奇怪,尽管那肯定是我,但是,某个部位我却无法辨别,那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然后,我想到了怎样去弄清楚这是否真是一面镜子,照的人是否真是我自己。我要脱掉穿在身上的小礼服。我的推理是:假如它并非真是镜子,那么,其表面便无法照出我的裸体;而且假如我赤身裸体,那么,我肯定就能认出自己来——以这一方式,两个问题就一并解决了。我脱掉衣服,把它们放在镜子边的椅子上。但是,看见裸体的自己,我仍旧感到迷惑不解。“这是你最棒的身体。”我大声对自己喊道。

镜子边上还有个人——穿号衣的男仆。他站在镜子后面,擦着镜框。尽管我知道他能看见我,但我没有觉得自己一丝不挂有什么尴尬。不过,既然已扯着嗓子喊了,我就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

“这是一面裸露的镜子。”我说。

他摇摇头说,“不,裸露的是你。”

他没有明白我的话,我感到不安,就解释说我这样子看自己无关紧要。“这不是虚荣心在作祟,”我说,“你要明白我一直把自己的身体看作好像我是个潜在的被截肢者。”

这个解释很清楚,我感到高兴,但他还是漠然地看着我,所以,我就双手抓住自己的左腿,把它扳了下来。我想进一步证明我的观点。

我立即就被自己这种不顾后果的举动吓呆了。我知道自己太过分了,而且,我不可能再长出一条腿来。我眼里噙满了泪水。

“你现在只有一种治疗方法了。”男仆说。他从镜子后面出来,穿过房间。我跟着他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但基本上能跟上他。单腿走路也并不比双腿走难多少,这让我感到惊讶,但我也没有在意怎么没感到痛。

“别扶我。”说着,我鼓足了勇气。我想去他要带我去的地方,但我不想他陪我去。

“我想看看,”他说,“我喜爱手术。”我恳求他待在后面。我气得想跺脚,但跺脚是不可能了。

作品简介:

在《恩主》中,桑塔格对梦境、幻觉情有独钟,让读者看到了作为主人公及叙述者的“我”的梦里人生。在这部篇幅不长的叙述作品中,“我”一共做了十三个梦,这还不包括这些梦的不同版本,而“我”差不多就在做梦和释梦中度过了六十一年的人生。因为父亲忙生意,姐姐嫁人,母亲去世,“我”从小就备尝孤独的滋味,并养成了耽于沉思的习惯。在省城读到大三,因发表一篇小题大作的哲学论文而退学,并进入一对中年夫妇——安德斯夫妇——的社交圈。沙龙搞得热热闹闹,“我”虽置身其间,但仍痴迷于自己的思考,并感觉自己踏上了一次精神之旅。然后,开始做梦,先是“两个房间之梦”。梦里的“我”表现出本人的某些性格特征——狡黠的谦卑,动辄产生羞耻感、哀求、害怕的样子,想与梦里压迫“我”、支派“我”的人讲和、套磁儿,等等。接着,“我”开始释梦,并请人帮着释梦。同样的梦中人出现在不同的梦里,如沙龙女主人安德斯太太,在梦里,她一会儿拒绝“我”的要求,一会儿又给“我”投怀送抱。“我”做的这些梦名堂很大,内容各异,包括“我”梦醒之后命名的“非常派对之梦”、“宗教梦”、“老资助人之梦”、“钢琴课之梦”、“镜子之梦”、“红枕头之梦”、“破窗之梦”、“泥鞋子之梦”、“军火库之梦”、“文学梦”、“木偶之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最为有趣的是,“我”在梦和日常生活之间搭起桥梁,也因此品尝到了内在生活的滋味。内在生活改变了“我”对他人的态度,梦指导并改变我的日常生活。过着这种亦梦亦真、合二为一的梦生活,“我”充满活力。在梦的导引下,“我”勾引安德斯太太,乘她丈夫出差在外的机会与她私奔。“我”和她在一座阿拉伯城尽情玩乐,而后慷慨地把她卖给一个阿拉伯商人。依稀是两年后吧,她伤痕累累、可怜兮兮地回来。“梦”指示“我”杀死她,可“我”没有成功,因为她坚不可摧。“我”把父亲留下的房子赠给她,等等。梦境和幻想在《恩主》中,似乎不仅起到了展开情节的作用,它们倒更像是小说中的主角儿,梦一个接一个地做,而且,“梦中复有梦中梦”,居然还有了自己的生命和逻辑。梦境和幻觉呈现出处于自我感知、自我探索之中的“我”的困惑和孤独,“我”内在的心灵世界由此也得到真实的再现。

作者:苏珊·桑塔格

翻译:姚君伟

标签:苏珊·桑塔格恩主美国外国文学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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