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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主_15

苏珊·桑塔格
外国小说
总共20章(已完结

恩主 精彩片段:

15

让·雅克变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不知道是荣誉、还是人到中年呢,抑或是稳定的收入改变了他的性格。不管是什么原因,在我眼里,他无疑是一副不修边幅、洋洋得意的样子。

他的得意洋洋甚至发展到政治方面。有谣传说他被指控通敌,这种指控性质很严重,对他极为不利。也有人认为,他上一本小说颇受青睐,获得遴选标准非常严格的年度文学奖,这会洗清他的“罪名”,因为评委中包括许多抗战老兵。但是,还是不断听到这样的指控,让·雅克还两次接到传票,警察局长含含糊糊地问了他一些问题,尚未下结论。这可不是好兆头。

就是听到让·雅克可能很快要遇到麻烦,我才想到与他恢复关系。妻子去世后,有几个月的时间,我根本不想见他,我仍然耿耿于怀,认为他应对那个致命的晚上所发生的令人沮丧的事情负部分责任,葬礼后,他从未来看我,说明他看不起我,感觉到这一点,我心里很不痛快。但是,听说他也许要遇到大麻烦,我便决定去看他,我们的友谊恢复了,但双方均小心翼翼,累人得很。以前,我们见面要么在他屋里,要么在我这里,或者在某家餐馆一起吃顿午饭或晚饭。可现在,让·雅克变化太大了,极少去咖啡馆,要去也是为了见一下预约的什么人,比如译者或青年作家。

他的习惯则起了另一种变化。自然,由于年龄的缘故,他现在打扮一番、晚上外出冶游已经不合适了。其实,也力不从心了。不过,我倒是真不该想当然地认为让·雅克哪天会改掉喜欢调情、好色的习性。因为在我妻子去世后大约一年的光景,我们有次共进晚餐的时候,他对我说他爱上了一个人,并且平生第一次带过来和他同居,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惊讶。他向我描述他所爱的对象——一位年轻的希腊神学专业学生,激情之高,我不得不信他确实变了。没过多久,让·雅克介绍这位年轻人——迪米特里——和我认识。我发现他毫无魅力,缺乏热情。迪米特里一头黑色鬈发,戴一副眼镜,他大谈他母亲、大谈正教一个不为人知的派别,他正在撰写有关这一教派的论文。让·雅克选择他绝对不合适!后来,听说他离开了让·雅克,我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让我不解的倒是我的朋友竟然心情非常沮丧。

我得承认,无论是让·雅克的失恋,还是有人以新的方式敬重他,我都无动于衷。个中原因肯定是我对他仍然怀有积怨,认为他参与害死了我妻子,虽然我无法在什么具体方面谴责他。毕竟,那天晚上他所做的无非是想逗乐,我请他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他仍旧挺和蔼,不过玩笑开得少了,似乎也不怎么想听我说我的新梦。

下面是我和让·雅克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哦,不,是两次。时间是在我妻子死后一年半。引自我的一则日记。

十二月五日。今天,走在去见让·雅克的路上,我特别希望能做成一件什么事情,因为近来我们的会面总是不了了之,没任何结果。

我想到了暴力行为,因为和他争论不可能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论。每次争论起来,他都是占上风。

我想到了告发他。我可以去警察局,告发他参与了黑市投机活动,还与党卫军上校有瓜葛,我还要告发他和我开玩笑时不经意间讲出来的其他事情。我希望自己能够这样去做。可我真的认为让·雅克被关进牢房,倒是便宜了他。

多么希望这个国家依然保留着决斗这一既体面又愉快的习俗!那样,两个互相并不仇视的绅士之间的争执、或者不愉快,就能得到圆满的解决了。我边走,边想像着这场决斗,但是,我找不到适合我们的武器——是用剑?用手枪,还是动刀呢?我们向来以言辞为武器,这一武器伤我会比伤他更厉害——以下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我们的决斗就是如此。是我先开口:

进攻

我:你对待自己的感情不认真。

让·雅克:感情这东西太复杂了,无法认真对待。

我:你虚荣。

作品简介:

在《恩主》中,桑塔格对梦境、幻觉情有独钟,让读者看到了作为主人公及叙述者的“我”的梦里人生。在这部篇幅不长的叙述作品中,“我”一共做了十三个梦,这还不包括这些梦的不同版本,而“我”差不多就在做梦和释梦中度过了六十一年的人生。因为父亲忙生意,姐姐嫁人,母亲去世,“我”从小就备尝孤独的滋味,并养成了耽于沉思的习惯。在省城读到大三,因发表一篇小题大作的哲学论文而退学,并进入一对中年夫妇——安德斯夫妇——的社交圈。沙龙搞得热热闹闹,“我”虽置身其间,但仍痴迷于自己的思考,并感觉自己踏上了一次精神之旅。然后,开始做梦,先是“两个房间之梦”。梦里的“我”表现出本人的某些性格特征——狡黠的谦卑,动辄产生羞耻感、哀求、害怕的样子,想与梦里压迫“我”、支派“我”的人讲和、套磁儿,等等。接着,“我”开始释梦,并请人帮着释梦。同样的梦中人出现在不同的梦里,如沙龙女主人安德斯太太,在梦里,她一会儿拒绝“我”的要求,一会儿又给“我”投怀送抱。“我”做的这些梦名堂很大,内容各异,包括“我”梦醒之后命名的“非常派对之梦”、“宗教梦”、“老资助人之梦”、“钢琴课之梦”、“镜子之梦”、“红枕头之梦”、“破窗之梦”、“泥鞋子之梦”、“军火库之梦”、“文学梦”、“木偶之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最为有趣的是,“我”在梦和日常生活之间搭起桥梁,也因此品尝到了内在生活的滋味。内在生活改变了“我”对他人的态度,梦指导并改变我的日常生活。过着这种亦梦亦真、合二为一的梦生活,“我”充满活力。在梦的导引下,“我”勾引安德斯太太,乘她丈夫出差在外的机会与她私奔。“我”和她在一座阿拉伯城尽情玩乐,而后慷慨地把她卖给一个阿拉伯商人。依稀是两年后吧,她伤痕累累、可怜兮兮地回来。“梦”指示“我”杀死她,可“我”没有成功,因为她坚不可摧。“我”把父亲留下的房子赠给她,等等。梦境和幻想在《恩主》中,似乎不仅起到了展开情节的作用,它们倒更像是小说中的主角儿,梦一个接一个地做,而且,“梦中复有梦中梦”,居然还有了自己的生命和逻辑。梦境和幻觉呈现出处于自我感知、自我探索之中的“我”的困惑和孤独,“我”内在的心灵世界由此也得到真实的再现。

作者:苏珊·桑塔格

翻译:姚君伟

标签:苏珊·桑塔格恩主美国外国文学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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