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棕榈 精彩片段:
(五)老人河
第二天早上,州长手下的一位年轻人来到了劳教所,这就是说,他还相当年轻(虽然他已过三十,自己也绝对无意要显出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他身上有种表露性格的气质,他不曾有的东西他从来不要,他一时到不了手的东西他从来不曾想要)。他毕业于东部的一所大学,是全美大学优秀生联谊会的会员,在州政府里领了个文职官衔,但这可不是他用竞选捐款买来的。他穿一身东部式样的潇洒便装,鹰钩鼻子,目光闲散而又高傲,到过许多偏远林区,常常出现在小店铺的阳台上,讲述种种故事,引得穿工装裤、随地吐痰的听众捧场喝彩;他会以同样的目光,逗乐那些为了纪念上届政府或者为了向下一届表示敬意(或者希望)而取名的青年小伙子,也会由于办事懒怠,去拍那些不再是小孩但还不到投票年龄的青年人的马屁(这是关于他的传闻,当然不足为信)。他手持公文包走进监狱长的办公室,不一会儿负责堤坝事务的副监狱长也来了。原本过一会儿就要叫他来的,但还未到时候,不知怎的他自己跑来了,连门也不敲,戴着帽子撞了进来,还高声叫起州长手下的年轻人的绰号,并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背,坐下来便抬起一条腿放在监狱长的办公桌上,差不多横在监狱长和来访使者之间。或者也可以说,来者是位钦差大臣,带来了密诏,带来了绞索,马上就要找岔子见端倪了。
“嘿,”州长派来的年轻人说,“你们玩了鬼把戏,不是吗?”监狱长手里拿着一支雪茄,刚才向来客敬献过一支,却被拒绝了。监狱长面色严峻,一动不动地瞧着副手的颈项,副手却把身子往后靠,又向后伸出一只手去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支雪茄烟来。
“我看这似乎没啥问题,”监狱长说,“被大水冲走,非他所愿,他一有机会就回来投案自首了。”
“他甚至把那该死的小船也带了回来,”副监狱长说,“他要是扔下那船不管,花三天时间就可以走回来。可是他不肯,先生,他一定要把船弄回来,‘那是你们的小船,这就是那个女人,可是,我可一直没找着棉花仓顶上那个杂种。’”他拍了一把膝头,哈哈大笑起来。“这些犯人,骡子都比他们聪明一倍。”
“骡子比任何东西都聪明一倍,除开耗子,”使者用他那讨人喜欢的声音说,“可是问题不在这儿。”
“问题在哪儿呢?”监狱长问。
“这个人死了。”
“活见鬼,他没死,”副监狱长说,“现在他就在那边工棚里,也许在睡大觉呢。我领你去那儿,你就会看到他的。”监狱长用眼向他的副手示意。
“听我说,”他说,“布莱德索刚才告诉我有头母骡的腿出了点什么问题,你最好去牲口棚一趟——”
“我已照看过了。”副手说,他根本不理会监狱长的眼色。他在观察,他要同使者谈话,“不,先生,他没有——”
“可是,他已经因死亡正式除名了。是除名,而不是赦免或者假释。他要么是死了,要么是自由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形,他都与这儿没干系了。”这时,监狱长和他的副手都傻眼了,副手欲言又止,他手里那根雪茄刚咬掉了尖头。使者神采飞扬、一字一板地说道:“有监狱长呈送州长的死亡报告为据。”副监狱长闭上嘴,再没有别的动作。“有当时奉命处理并将该犯尸体运回劳教所的官员的证词为凭。”这时,副监狱长才把雪茄放进嘴里,慢慢地把腿从办公桌上移下来,一边在嘴唇上滚动那根雪茄一边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指的是我,对不对?”他短短一笑,舞台上的笑法,只笑了两声。“我经历了三届不同政府的改选,一连三次都出了力。这是有案可查的,杰克逊☾1☽城里总有人查得出来。要是他们查不出,我可以出示——”
“三届政府?”使者说,“哇,哇,可真不简单。”
“不简单,你算说对了,”副监狱长说,“林区大部分人可都没像我这么卖力过。”监狱长又一次望着副手的颈项。
“听我说,”他说,“你干吗不去我家一趟,把我餐具柜里那瓶威士忌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