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勃洛莫夫 精彩片段:
第四部
八
施托尔茨好几年都没有回彼得堡去,到奥丽加田庄和奥勃洛莫夫田庄也只去看过一次,而且时间很短。伊里亚·伊里奇收到过他一封信。安德烈在信中劝他亲自到乡下去接管已经整顿好了的产业,而自己则带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到克里木南岸去,要办两件事:处理敖德萨的事务和恢复妻子产后失调的健康。
他们住在海岸上一个幽静的地方,一个简朴的不大的房子里。室内的装修和外表建筑都有独自的风格,所有的陈设都带有主人的思想和情趣的印记,有许多家具是他们自己带来的,还从俄罗斯和国外运来许多大包裹、皮箱及大量的东西。
喜欢舒适的人看到那些外表上不协调的家具、陈旧的画、四肢残缺的雕像、不好看却能引起人们回忆的珍贵版画和各种小玩意儿时,也许会耸耸肩膀,但是如果行家看见了某一幅画、某一本发黄的书、古瓷、玉器或古钱币,他的眼睛却会不止一次地闪现出贪欲的亮光。
然而这些不同时代的家具、绘画,这些对别人毫无意义但对他们俩的幸福时刻却具有纪念意义的小玩意儿,这一大堆书籍和乐谱都散发着温暖的生活气息,并且有一种能刺激人的智力和美感的东西。到处都有清醒的思想,或者是人类事业的美的光辉,就像周围大自然放出永恒的美一样。
这里有施托尔茨父亲用过的高高的斜面账桌、麂皮手套。在放着陈列矿石、贝壳、禽鸟标本、各种黏土和商品样本的柜子的那个角落里,挂着一件漆布雨衣。在最尊贵的地方放着一架镶嵌着花纹的金光闪闪的埃拉尔钢琴。
葡萄、常春藤和香桃木的枝蔓织成的网把小宅子从上到下盖住了。长廊上可以看见大海,另一面是通向市区的道路。
安德烈外出办事的时候,奥丽加就等候在这里。她一看见他,就往下跑,穿过一块华美的花坛和一条长长的杨树林阴道,扑到丈夫的怀里,双颊泛起喜悦的红晕,闪亮的目光充满无法抑制的幸福热情,尽管她结婚已不是一年、两年了。
施托尔茨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也许是奇特的、夸张的,但却是独立的。这方面他走的是一条自由的、而且他认为是简便的道路。不过在学会迈出“简便的步子”之前,他却经过了多么困难的观察、忍耐和劳动的训练啊!
在认真地对待生活的一切乃至细小的事物上他效法了他父亲,甚至还从父亲那里学会了德国人那一套包括婚姻在内的进入人生每一阶段上所持的迂腐的严厉态度。
老施托尔茨的一生,就像刻在石碑上的碑文一样,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里面没有任何隐晦的地方。但是母亲的歌声及其温柔的低语、具有不同性格的公爵一家,以及后来的大学、书本和上流社会——这一切使安德烈偏离了父亲划出的直线。俄罗斯的生活绘出了自己种种看不见的花纹,把平淡无奇的碑文变成了一幅鲜明的、规模宏大的图画。
安德烈没有给自己的感情套上迂腐的枷锁,他甚至在不失掉“立足点”的前提下,给自己沉思的梦想以合理的自由,虽然由于德国人的天性或别的什么原因,清醒过来时不能坚守那些结论并接受了某种生活中的铭文。
他体魄强健,因为他精神富有朝气。他少年时代就活泼好动,很淘气,不淘气时就在父亲管束下做事,所以没有时间去耽于幻想,他的想象力没有受到损害,心灵没有遭到破坏。他的母亲机警地保护了他这两方面的纯洁和童贞。
他青年时代就本能地保持着充沛的精力,很早就发现,精力充沛能产生蓬勃的朝气和愉快的心情,会形成一种男子气概,而心灵正应该在男子气概中获得锻炼,才不至于在任何生活面前惊慌失措,才不会把生活看成是沉重的枷锁、十字架,而是看成一种义务,并当之无愧地与之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