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运河 精彩片段:
第十六章
深夜里,威尼斯市中心外变得活跃起来。在这座珊瑚礁城市的各个隐蔽角落,在每一条狭隘的水道,四面八方都有模糊的人影大步流星地闪过,匆匆赶往圣安娜运河。他们像猫一样悄然无声地一闪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衣服的飘动声和几句轻轻的呼喊声,就像百叶窗在风中嘎嘎作晌一般,他们相互耳语几句交换信息,匆匆点一点头,随即又隐入了夜色。
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乞丐、小贩、白天或盲或聋坐在街头等候乐于助人的游客们施舍的乐师、贡朵拉船工、渔夫、成天站在街角的游手好闲者、专门为女游客充当导游的浪荡公子、行李搬运夫、擦鞋人、送报纸的人和清道夫们,都云集而来,严严实实地把圣安娜运河封住了,并用旧船拦住了各条运河支流,还拉开一定距离在通往齐奥嘉的河口处划动着,像是一条松开的锁链。圣安娜运河周围的更小与最小的运河里,黑压压地布满了贡朵拉,每条船里都蹲坐着三四个脸色阴沉的男人,挤在一起不声不响地等候着,只有他们手里夹着的卷烟不时亮起火光,划过他们的脸庞。
在巴巴利诺别墅旁,运河里的贡朵拉多得简直连成了片。船只在柯纳莱维丁别墅和佩萨罗别墅前川流不息。在马多内塔河、阿杰斯蒂诺河、弗拉利河、梅吉奥河里,以及在格兰德大运河所有支流的河口,到处都有许多小船。
在圣保罗教堂的墙下,人们正在搬运梯子、铁链和搭钩等工具,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金属碰击声。好些个脚穿软底鞋、肩背大捆绳索的男子,靠在教堂白色的墙上,遥望着巴巴利诺别墅突兀在夜空中的坡形屋顶。
他们都一声不吭地等待着,小巷子里的气氛显得有点宁静,只有远处传来了几艘摩托艇的发动机声。那是警方在格兰德大运河里开始了他们的夜间演习。
人们吸着烟,目光都投向了巴巴利诺别墅。他们在等待行动的信号。
转瞬间,一阵清脆的发动机声响处,一艘白色的小艇飞也似的掠过格兰德运河。这艘小艇由一个小伙子操舵,开得又轻巧又灵活,甲板上倚着栏杆站着一名身材颇显高大的男子,他身披黑披风,黑色的鬈发在他的脸上迎风飞舞。他手里拿着一把琉特琴,两眼凝视着从码头旁激荡而起的水波。
小艇驶入圣安娜运河后就渐渐减速,几乎是无声无息地从一幢幢古老别墅颓败的大墙旁驶过,在即将抵达巴巴利诺别墅时,发动机完全停止了工作。小艇由一名桨手划着,晃晃悠悠地朝大理石台阶荡去,渐渐驶近了突出在运河上方的阳台。小艇在这里停了下来,甲板上的那名男子拨动了琉特琴的琴弦。
巴巴利诺别墅高高的楼墙上昏暗无光,只有里边一间办公室里还开着灯,淡淡的灯光更显得突出。克拉维利此时还坐在阳台上,但他已失去了睡意。他正在筹划一个方案,盘算着怎样方能把伊尔莎·瓦格娜引到身边来。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是获得分子式的最好办法,其他种种方法虽然可以考虑作为备用方案,但克拉维利不敢再铤而走险了。只要伊尔莎·瓦格娜能来,事情就好办了。要使一个姑娘顺从屈服,办法多的是。
他正在这样想时,运河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音乐。一开始,那只是一把琉特琴的回荡的和弦,克拉维利听到了也没十分在意。但和弦过后,一支曲调旋即奏响,奏乐者的指法十分娴熟。克拉维利深感惊奇,但没等他来得及探头张望,一个男声已和着曲调高声唱响。
这是罕见的纯正而又浑厚的男高音。唱的是克拉维利不知其名的一支浪漫曲……一支甜蜜的、让人心情舒畅的歌谣。
克拉维利探身观望。就在他的阳台下,黑沉沉的河面上停泊着一条船。船上站着一个人,幽灵似的穿着黑披风。唱歌的就是此人。他那美妙的歌声,使克拉维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曾经在罗马皇家歌剧院听过的一部歌剧。那次演的是威尔第的歌剧《阿依达》,歌手名叫吉诺·帕蒂雷。为了听他的演唱,克拉维利化了很大一笔钱才从黑市上买到了一张票。但此刻在楼下这肮脏的运河上引吭高歌的这个人,他的歌喉丝毫不比吉诺·帕蒂雷逊色,是的,甚至还显得更饱满,更清晰,更富有阳刚之气。
克拉维利兴奋地掀去毯子站了起来,倚在阳台的栏杆上。这歌喉真是美妙无比,他想。谁能这样唱呢?而且,他为何要在这里唱呢?这里附近并没有住着哪位值得别人送上这样一首小夜曲的姑娘呀。也许,是唱歌的人搞错了地方,让我白白地占了便宜?一曲终止,克拉维利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楼下那不知名的歌手略为欠身,重新拨弦,唱起了另一支浪漫曲。
克拉维利点点头,重新坐下。这是一首法国歌,他想,唱的也是法语。对呀,这里是威尼斯嘛!一名出色的歌手深夜在昏暗的运河里唱他心爱的歌,这是可以想像的嘛。至于为什么、为谁而唱等等,当然都是秘密,就像威尼斯的某些美妙事情都是秘密一样。这就是威尼斯的神奇之所在,人们不必多问,只管享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