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故事集3:洛杉矶最后的古怪一日 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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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事:我父亲圣诞节当天在一所临终关怀医院去世了,那时候医院大厅里有一个穿着黑色大靴子、蓄着胡须的小丑,正在表演小丑版圣诞老人的节目,以此娱乐一个与我父亲生前交好的老人,他得了肌肉萎缩症,时日不多了。我不在场,我当时在巴黎做一个关于旅行艺术正在分解的报道——是我侄子贾斯珀帮我找的一份差事,他在纽约一个广告公司工作,那个公司对于顾问的迷恋比朱莉娅·查尔德☾1☽对鸡肉的迷恋更甚。这些年来,贾斯珀帮我谋得这些差事,让我在写作《我不会说出名字的美国伟人》时得以维持生计。
我很迷信。比如说,我想过虽然父亲身体不错,但是我一出国他就会去世。他真的去世了。
在七月一个全球变暖的日子,我飞到麦尔斯堡,然后租了一辆车,往我母亲家开去,我们要纪念(这是她的术语)我父亲过世六个月。其实是七个月,由于我在多伦多为HBO的一部电影选址,六月二十五号不可能赶回来,而我母亲认为,最能体现敬意的做法是等到一个月后的同一天再操办。我不会问我母亲一大堆问题,如果我做得到,我就按照她说的做,以求太平。作为母亲,她不算苛求。大多数要求都很简单,关系到她对礼数周全的理念,总是集中在写便条这件事上。我有些朋友非常担心他们的父母,每个周末都去探望;还有些朋友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有的帮父母修剪草坪,因为找不到人去干。至于我母亲,问题往往是:我能给佛恩斯太太寄一张吊唁卡,对她家的狗不幸离世表示慰问吗?或者,我能做件好事,给纽约我家附近的一个花店打电话,要他们给我母亲的一个朋友送一束花庆祝生日吗?因为跟不熟的花店订花可能会是一场灾难。我不买花,在韩国集市上都不买,不过我四处打听了,后来听说送到那个朋友家门口的花是非凡的成功。
我母亲的朋友成千上万,是她让贺卡业维持运转。如果真有土拨鼠日☾2☽的问候卡,她很可能真的会给别人寄一张。还有就是,好像从来没有哪个人会从她生命中消失(除了我父亲这个引人注目的例外)。她跟十五年前住斯威夫特家庭旅馆时为她打扫房间的女仆还有贺卡往来——而我父母只在那儿待了一个周末。
我知道我应当心怀感激,她是一个如此友善的人。我的很多朋友都在哀叹,他们的父母和每个人都能发生争执,要么就是完全不善交际。
于是:我从纽约飞到麦尔斯堡,坐巴士到租车公司。让我无比欣慰的是,上车点火的那一瞬间,空调就开始吹冷风了。我把身子往后仰,闭上眼睛,开始用法语从三十倒计时,开车前我需要放松神经。然后,我放上吵闹的音乐,调好重低音,出发。我摸了摸方向盘,看有没有自动控速装置,因为只要再吃一张罚单,我的保险就会被吊销。或许可以让我母亲写一张彬彬有礼的便条,为我说情。
不管怎样,我这个故事所有的预备程序不过如此:旅途中半路上几乎注定要下的五分钟急雨,那些美丽的桥,放出大力神般臭屁的死卡车。我开到维尼斯,和着米克·贾格尔☾3☽唱《驮畜》。我开到我母亲住的那条街,那儿似乎是全美国唯一一段由上帝直接守护的路,只有四分之一英里长。我以一个开着装有雷达的汽车的佛罗里达警察的眼光,把自动控速设为二十公里每小时,慢慢滑进她的车道。
天热成这样,我母亲还在外面,她坐在草坪椅上,椅子周围环绕着一圈盆栽的红色天竺葵。见到母亲我总是很迷惑。不管什么时候,一看到她我就六神无主。
“安!”她说,“哦,你累坏了吧?坐飞机很难受吧?”
其中的潜台词让我很郁闷:这种预设是,到达任何地方都要经过地狱般的折磨。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坐的是全美航空的班机,座位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个,每一次箱子砰砰地撞击行李舱的时候,我的脊梁骨都会痛苦地震颤。我的旅伴是一个肥胖的女人,带着她不停扭动的婴儿和十来岁的儿子。那男孩不愿意好好坐着,他尖叫,乱动,打翻了我的苹果汁,这时她就拧他的耳朵。我只是沉默地坐着,我能感觉到我过于安静了,让每个人都很崩溃。
我母亲的脸还是很粉嫩。父亲去世前不久,她去找皮肤病专家做了微晶磨皮手术,去除了嘴唇上方一个小小的恶性皮肤瘤。她戴着必不可少的宽边帽,一副船王奥纳西斯式的墨镜。她还是标准着装:前面多一片布的短裤,因此看起来像穿着短裙;饰有亮片的T恤,今天的图案是一只黑耳朵闪闪发亮的狮子,在我看来,鼻子的颜色是对的。狮子眼睛,你以为会用亮片,却被涂了颜色。是蓝色。
“爱你。”我说着拥抱她。我学会了不回答她的问题。“你就在外面太阳底下坐着等我吗?”
同样,她也学会了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可以喝点柠檬汽水,”她说,“保罗·纽曼做的☾4☽。还有那个人的番茄大蒜调味汁——我后来自己再也不做了。”
意外几乎马上就来,就在她把一叠纸塞进我手里之后:她想让我看的朋友写给她的感谢信;一封她看不明白的关于即将到期的杂志订阅的信;一份她拿回来的吸尘器广告,想听听我的意见;两张她十年前买的百老汇歌舞剧票,她和我父亲从未使用(问我做什么呢?);还有——最有趣的是在纸堆底下——有一封来自德雷克·得雷奥戴德斯的信,是她的邻居,信中说让她搬过去和他同住。“还是买吸尘器吧。”我说,想开个玩笑打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