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故事集2:你会找到我的地方 精彩片段:
高处
凯特只能回想起她和菲利普住在这所房子里的时候,她是如何耍些小把戏的。她在脱落的墙纸后面涂上少许胶水,再把墙纸按回原位;她在后门边上那些大水缸里塞满破布——深到足以装下二十磅泥土——然后再往上面倒一英尺土。三色堇,夏天的雨水把它们打入瓮的深处,最终还是发芽了,枝叶从边缘处纷纷披垂。
这房子属于菲利普的舅婆比阿特丽斯,她过去每个月亲自来收房租支票,不过凯特关于租房的所有担心都毫无必要,那个女人很少仔细查看东西;事实上冬天她来访的时候,汽车停在车道上常不熄火,连进屋喝一杯咖啡都不愿意。夏天她会停留片刻,剪些玫瑰和芍药带回城里。她是一个高个子的老太太,穿着有花朵图案的裙子,当她走回她那辆古老的凯迪拉克车时,就像透过万花筒折射的一朵会动的巨型花。
回想往事,凯特意识到这所房子当时看上去一定非常体面。她和菲利普刚搬进来的时候彼此相爱,他们爱上了这个地方,后来他们不再相爱,房子似乎也相应地衰朽下去。深陷的前门台阶让她觉得悲哀;某晚二楼掉下来一扇百叶窗,吓得他俩抱在一起。
决定分手的时候,他俩一致同意应该继续住到夏末租期结束,不然太傻了。菲利普的小女儿那时正好来做客,她过得很开心。房子有三层楼高——有足够多的房间来回避对方。九月他将被公司派去德国,凯特计划搬到纽约,这样她可以慢慢找住处。她把报纸叠起来,准备塞进大缸里,为下一个夏天做准备,她震惊于自己把报纸塞得多么紧——好像把所有力气传入手中,就可以止住眼泪。
今天,十年以后,凯特又回到这所房子。菲利普的女儿莫妮卡,现在十八岁了,她和一个朋友在这里租住。今天是莫妮卡的订婚晚会。凯特坐在草坪椅上。草割得很齐整。那些丑陋的缸不见了,一盆倒挂金钟挂在后门边的灯柱上。绿茸茸的一片在草坪的一处伸展开,那里是刚犁过的,准备辟作花园。厨房边上越界的大枫树已成庞然大物,她想知道现在光线是否还能透进那个房间。
她知道枫树里的那个大钉还在。他们刚搬来的时候,大钉已经在那里了,位置合适得出奇。她走到树跟前,把手放在钉子上。它生锈了,但高度没变,人还是可以踩上一只脚,直起腰就能碰到离头顶最近的树枝。
晚会之前,莫妮卡给我看菲利普寄给她的短信,表示不屑。他说他不打算参加一个错误的庆典;她太年轻,还不该结婚,他不愿跟这个活动有任何关联。凯特觉得他的缺席更多跟凯特和他有关,而不是他女儿。要么他还爱她,要么还在恨她。她用手握住树上的大钉。
“爬上去吧,我可以从下面看你的裙子。”她丈夫说。
他吃惊地看到她真这么做了。
她不顾自己直起腰时在树皮上划伤了手,站在第一条高处的枝干上,把自己的裙子整好,笑着任裙子飘扬。她又小心地爬上更高的枝干,斜着身子往下看。她侧身靠在一根更高处的枝干上,面对他提起自己的裙子。
“好吧。”他说着也笑了,“小心点。”
她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俯视过他——从窗户里,或是任何她能想到的场合。她离地面已经有十二或十五英尺高了。她又上了一根更高的枝干。她再往下看,看到他像一块磁铁一样飞快地移到树旁。他显得更小了。
“以前鸟儿就从那儿挂着的一个鸟食铃铛里啄食。”她说,指着一根她丈夫几乎能碰到的树枝。“以前这棵树早上全是鸟儿,声音特别大,你在煎火腿的噼啪声中也能听到。”
“下来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