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故事集2:你会找到我的地方 精彩片段:
你会找到我的地方
朋友们一直把我骨折的胳膊叫作折断的翅膀。是左臂,现在折过来靠在我胸前,用一条蓝色的围巾吊着,在脖子后面打了结,它太重了,绝不可能像翅膀。是我追公交车的时候发生的意外。为了让公交车停下,我像挥动沙锤一样在空中挥动我的购物袋,就在那时我在冰上滑了一下,摔倒了。
所以昨天我坐火车从纽约去萨拉托加,没有开车。我有完美的借口不去萨拉托加看我弟弟,但是一旦我整装待发,我就决定完成这趟旅行,以免内疚。我不介意见我弟弟,但我介意他老婆的两个小孩——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和一个三岁的男孩。贝姬要么对她弟弟托德视而不见,要么就折磨他。去年冬天她在屋里撵着他的脚跟走来走去,不管他去哪儿,她都紧跟着他重重地跺脚,吓得他边跑边叫。凯特也不干预,直到两个孩子都歇斯底里,我们再也无法压过他们的声音大喊大叫下去。“我想我是喜欢他们活泼一点。”她说,“也许他们能这样发泄一些敌意,长大以后就不必习惯性玩心理战术来获取所需。”在我看来,他们永远也不会长大,只会像彗星那样燃烧殆尽。
霍华德最终发现了他要的是什么:温馨家庭的反面。曾有六年他跟一个苍白颓废的女人住在俄勒冈。关系破裂后不久,他又跟一个叫弗朗辛的更加苍白的医学预科生结了婚。那段婚姻持续了不到一年,然后是洛杉矶的一次相亲,他遇到了凯特,她丈夫那时在丹麦出差。没过多久,凯特和她的女儿、男婴搬进他家,是他跟一个剧作家在拉古纳海滩合租的公寓。两个男人正在合写一个关于梅德加·埃弗斯☾1☽的剧本,但是凯特和孩子们搬进来以后,他们转而写起了这样的剧本:一个男人相亲遇到了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已婚女人,三个人搬来与他和朋友同住,然后又发生了什么。后来霍华德的合作者订婚搬走了,剧本也放弃了。霍华德在最后关头接受了纽约州北部一个学院的聘书,去教写作,于是一周之内他们全都被安置在萨拉托加一个凉风飕飕的维多利亚式老房子里。凯特的丈夫在她搬到霍华德那儿以前就开始办理离婚手续,但最终他决定不向法庭起诉争取贝姬和托德的监护权,作为交换,他需要支付孩子的抚养费,那数目比他律师预料的一半还少。现在他给孩子寄来硕大的毛绒玩具,他们简直毫无兴趣,附的便条上写着:“把它放进妈妈的动物园。”大概每个月一个毛绒玩具——长颈鹿,真狗大小的德国牧羊犬,一只塞得太满的站立的大熊——每一次,都是同样的便条。
大熊站在厨房的一角,人们慢慢习惯了用大头针在它身上钉便条——提醒买牛奶,或是给车加油。宽边太阳镜也加上去了,有时胳膊上还挂着围巾和夹克衫。有时绒毛德国牧羊犬被带过来,爪子搭在熊的腰间,支起身子哀求。
现在,我跟熊在厨房里。我刚打开恒温器——这是起床以后该做的第一件事——正把茶包浸在一杯热水里。不知为什么,让我用茶叶和滤茶球来泡茶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帮忙。我唯一能找到的茶包是皇室之选。
我坐在一把餐椅上喝茶。椅子好像粘在我身上了,尽管我穿着保暖秋裤和一件法兰绒长睡袍。椅子是塑料的,风格非常五十年代,图案有时看起来是几何形状,有时几乎是人形。小小的图案,像畸形的手伸向三角形和正方形。我问过。霍华德和凯特在一个拍卖会上买到整套厨房用具,三十美元。他们觉得很好玩。房子本身并不好玩。它有四个壁炉,宽木板地板,高而多尘的天花板。他们用他继承的那份我祖父的遗产买下来。凯特对装修房子的贡献是把踢脚板改成人造大理石。活儿干得是否有效率取决于她开始时抽了多少大麻。有时踢脚板看起来像是餐椅图案的斑驳版本,而不是大理石。凯特把她称为“养育子女”的任务视为全职工作。他们刚搬到萨拉托加的时候,她曾经开过钢琴课。而现在她对孩子置之不理,只给踢脚板刷漆。
我又凭什么在这儿指手划脚?我是一个三十八岁的女人,没有工作,和偶尔有之的情人关系总是很脆弱,她能轻易想象他们关系的破裂,就像她能一下子在冰上摔倒。也许真的如此,正如我的情人弗兰克所说,有钱于灵魂无益。说的是别人送给你的钱。他也是一个有钱的律师,但那是他赚的钱,又通过投资房地产赚到更多。他的不动产有一部分是药草园。成盒的药草经常出现在弗兰克的办公室——包着锡纸的药草,塑料袋里的药草,报纸卷成筒装的干药草。他把它们撒在蛋饼、烤肉和蔬菜上。他反对吃盐。他坚持药草更为健康。
我又凭什么声称爱一个男人,我甚至怀疑他用的药草。我为自己没有工作而羞愧。我很没有安全感,某人做爱时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跟他继续交往。我偷偷在厨房里撒盐,然后把盘子端出来,微笑着看罗勒被撒在番茄上。
有时在床上,他的手指有迷迭香或者龙蒿叶的味道。浓烈的味道。发酸的味道。不管莎士比亚怎么说,或《卡尔佩珀药草大全》里怎么写,我就是无法想象药草跟爱情有什么关系。可是很多要做新娘的女人来到药草园,买几枝药草插进手捧花束。她们相信药草会带来好运。这年头,他们要在房子里放整缸的药草,而不是无花果树。“我一下子进入新世界的尖端。”弗兰克说。他不是开玩笑。今晚的圣诞聚会有这些菜:圣女果切成两半填入奶酪,蘑菇填番茄泥,番茄填碎蘑菇,蘑菇填奶酪。凯特在厨房里大笑。“没人会注意到。”她嘟囔着,“没人会说什么。”
“我们放点坚果不好吗?”霍华德说。
“坚果太传统了。这样好玩。”凯特说着从一个裱花嘴里挤出更多软奶酪。
“去年我们有檞寄生和加香料的热苹果酒。”
“去年我们丧失了幽默感。后来我们都那么兴奋是怎么了?我们竟然在圣诞前夜跑出去砍树——”
“是孩子们。”霍华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