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政权 精彩片段:
下篇 段祺瑞政权
第六章 皖系政权的发展与“参战”的纠纷
——皖系始末之二
上篇我们曾提到,在袁世凯死后,他的两位接班人黎元洪、段祺瑞很快地就势成水火,两不相让。二人斗得你死我活之后,终于把个统一的中国,弄得一分为二。骨牌效应,直到今天,还无法复合。话说到底,他二人为什么非斗个你死我活不可呢?为什么他二人斗争后遗症的骨牌效应,又拖得如此深远呢?一般史家都见怪不怪,认为这只是两个军阀的争权夺利,在那无法无天的军阀时代,不管是哪一派军阀,争权夺利都是免不了的,有啥稀奇呢?至于他们斗争的骨牌效应,大家多半也就忽略了,不以为意了。
问题是:军阀时代固然如此,根据我们读史的经验,不特他们的帝制时代的前辈早已如此,他们的国共两党的后辈,在后军阀时代也还是如此啊。试看“甲午战争”(1895)前后的翁李两派,对中日和战的辩论与斗争,和“戊戌变法”(1898)时的帝后两党,他们之间的斗争误国,比黎段二人严重得多呢!
再看后军阀时代,国民党之内的汪蒋之争,蒋李冯阎之争,甚至CC与黄埔之争,相形之下,黎段之争,都是小巫见大巫呢。
效验明时方论定,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20世纪中国,史有明文,国共两党的党史家,如秉笔直书,不为亲者讳,我想这该是绝对否认不了的、绝对的事实吧!哪能专怪“军阀”呢?我们这群“丑陋的中国人”(引一句柏杨名言),尤其是政客、党棍,何以下流至此,这就发人深思了。
不过,朋友们,我们也不能专门迷信柏杨先生,只顾丑化自己同胞。其实所谓先进国家那些不可一世的洋人,也照样丑陋呢。有名的英国绅士,该是民主运动历史上最标准的模式吧!你知道他们唱“虚君实相”这出样板戏,唱了多少年,才唱出点名堂来?从1688年“光荣革命”开始,人家搞虚君实相,搞了好几百年,才搞出一套两造相安的制度来呢!其间闹革命、闹复辟、诛议员、杀大臣,不但丑态百出,更是人头滚滚呢。看人家挑担不重,我们只看人家美丽的结果,不看人家丑陋的开始,就以为我们包办了丑陋了。这是个制度转型必有的现象嘛。从比较史学的角度来看,我们的成绩,尤其是黎段之间的府院之争,还不算太见不得人呢!
因此,要知道转型期中国的政治问题,我们还得搜搜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近现代中国的两大根本问题
我们要知道,近代中国的根本问题,从宏观史学的角度来看,它有两个重大事项,有待解决:
第一,是现代式的“转型问题”,转个什么型呢?曰,从帝王独裁专制的制度(monarchical totalitarianism),“转”向议会政治的共和制度(parliamentarian republicanism)。我们原不要转型,而终于发生了这个转型运动,实在是西风东渐,受了强大的以夷变夏的外在原因影响的结果,但是要完成这项转型,根据世界历史的纪录,和中国秦汉变法之第一次转型的经验,我们认为至少需时两百年以上才能圆满完成。民国初年的北京政府时代,还停滞在转型的“初期”。这时能维持古老中国安定的专制式的老制度已被彻底破坏,能够维持共和中国安定的、制衡式的新制度还没有实验出来。在此新旧交替,青黄不接之时,国家没个维持安定的制度,社会就无法安定下来了。这不是人的问题,而是制度转型的问题,也是我们常说的所谓“历史三峡”的问题。航行在这个历史三峡之中,我们的船队,到今天的时代,还免不了在洄水中打转,何况当年?想透了根本原因,再把它概念化一下,则民初北京政府中,政治死结之形成就很清楚明白了。
第二,民国初年,也算是时机巧合,正碰上了一个传统式的“改朝换代”的问题也正待解决。因此新旧问题搅在一起,政治社会的病情就更为复杂,更难对症下药了。改朝换代的老问题是什么回事呢?最简单明了、最通俗的历史哲学便是《三国演义》上所说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问题了。毛泽东说:“千载犹行秦制度。”我们这个打破世界政治史纪录的“秦制度”,其兴衰是有其“周期性”的。它通常是只能维持两百年就要来个“改朝换代”了。清末民初,不幸正碰上这个“改朝换代”的周期。此时老朝廷腐烂到底,气数已尽。纵使没个现代的革命党要打倒它,它也要自动地改朝换代了。
洋人研究中国历史,像已故费正清先生的“剑桥学派”,就把这个现象叫作“朝代循环”(dynastic cycles),咱们自己则叫作“改朝换代”。改朝换代的程序,便是罗贯中所说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了。在罗贯中有兴趣的“三国时代”(220~280),这一分合程序,长至六十一年,下一个由分到合的“南北朝时代”,则由于外族入侵、五胡乱华,发生了比较复杂的“以华变夷”的同化过程,这一分合程序竟延长了两百七十余年(317~589)之久,到唐宋之间的“五代十国”,可能是由于内外在情势都比较单纯,所以只“分”了五十三年(907~960),就恢复统一了。
至于这最近的一次,读者诸公婆,您和我所及身而见的“分合”过程,若从袁世凯死亡之年(1916)算起,到“人民政府”宣布成立之年(1949)为止,这段中国历史上,最近的分合过程,虽然是文化转型和朝代更迭,两病齐发,患者更觉痛苦,但是为时也只有三十四年,算是比较短的一次了。当然,海峡两岸,时至今日,也还在“分”裂状态之下。若谈真正的“合”而为一,恐怕还有一段时间要等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