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传 精彩片段:
45、黑心的银莲花
在一对双胞胎和丈夫的陪伴下,弗朗西娜在巴勒莫度过了一段假日,那里离索尔格的利斯勒不远。加缪正忙着整理他的短篇小说集。1956年8月6日,让·格勒尼耶前来看他,加缪向他出示了小说集的手稿,题词上写着献给弗朗西娜。☾1☽这本书证明,即便在状态陷入低谷的时候,加缪仍然能够写出风格迥异的作品来。
“我希望在每篇小说里都换个调子,写出点新的东西来。”他这样对自己的老师说道。☾2☽
在主题和叙述技巧方面,加缪似乎证明了自己的多样性:《流亡》是历史性、地理性、道德性的;《王国》则在表现苦难之外,再现了遁世生活以及《堕落》失去的天堂。格勒尼耶特别欣赏其中的《沉默的人》,加缪在其中通过罢工场景再现了他的童年,以及他做工人的舅舅。
“啊!您喜欢《沉默的人》。我想借此说明,我们可以当着对面的人创造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可是又不必相信那个学说。”
这么说大概是一种挑衅,因为小说本身的确是现实主义的。加缪又回到了贝尔古和制桶工场,看到了童年时代的那些波尔多葡萄酒桶和大酒桶,看见他的舅舅不用废麻也不用酒椰纤维,却能将桶板装配得分毫不差。加缪热爱这些仓库和里面堆积如山的木桶,它们是如此远离《新法兰西杂志》编辑部的办公室和让-巴蒂斯特·克拉芒斯的抽象思维。这些叙述散发出沙丁鱼、香肠和炭火的气息,人们可以听到长刨和锯木的声响,还可以嗅到工作着的人们身上散发的汗味儿。一下子,加缪的文字就能吸引住那些整日对“体力劳动”高谈阔论,却压根不知道自己所云为何物的人。在巴黎,总有人指责加缪是保守派、反动派。可是,他通过《沉默的人》发出了这样的呼喊:这才是我的同类!格勒尼耶还评论了《生长的石头》,这是一部“很棒的小说”,结尾十分简洁。加缪这位高才生现在问他那谦逊的老师,他怎么看“混乱的思想”。
“我不知道你指什么,”格勒尼耶说道,“如果你不告诉我这句话象征的是什么(是左派知识分子?),我可猜不出来。”
加缪所指的那篇小说原题为《叛教者及混乱的思想》。得要有一点想象力,才能猜到那位正在非洲等候其继任者的传教士原来是个左派知识分子。就像在《堕落》里一样,小说作者独自滔滔不绝地讲话,沉溺在漫长的梦境里,就连读者也很难从中苏醒过来。小说的第一句话就已经部分实现了作者追求的效果:“真是乱成一锅粥了,乱成一锅粥了!我的脑袋得清醒点才好!”
“我会把它弄清楚的。”加缪对格勒尼耶谈到这篇小说的主题时说。
后者补充说:
“我很喜欢《不贞的妻子》和《来客》,可是,我对阿拉伯人的看法和你不一样。”
在小说中,沉默寡言的阿拉伯人挤满了一辆大汽车——所谓的“沉默的护送队”,就像在加缪作品里几乎所有的穆斯林那样。事实上,他作为新闻人对此谈得很多,却很少在小说中涉足此类题材。加缪熟悉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并为他们感到痛苦。他也很难在短篇小说的篇幅中描写“阿拉伯人”,只是作为惯例,他向这些“陌生王国里的自由而命运悲惨的人”表达了敬意。但在《来客》中,他暗示了阿拉伯人的形象。小学教师达吕生活在彻底的孤独之中,他到处都感到自己是一个“流亡者”。宪兵巴尔杜西用绳子牵着一个双手被缚的阿拉伯人,想把这个囚徒交给达吕,但他拒绝了:
“听着,巴尔杜西,”达吕突然说,“这一切都让我恶心,首先是你牵着的这个人(阿拉伯人是个杀人犯),但我不会把他交出去的。斗争,没错,要是有必要的话,可不是为这个。”
达吕给阿拉伯人椰枣、面包和糖吃,然后将他释放。阿拉伯人独自向监狱走去。达吕是谁呢?是路易·热尔曼、居伊·莫内罗,也是加缪自己诸多面具中的一个。小说的结尾富于象征性:在达吕的课堂上,一只手笨拙地在黑板上写道:“你交出了我们的兄弟,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现在,加缪不是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噤声了么?而在小说里,达吕“在这个他如此热爱的土地上……仍然是孤独的”。小学教师达吕和加缪一样,对非暴力运动寄予期望。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群体,却有着共同的目标。☾3☽
加缪拒绝将小说交由《快报》刊登。弗朗索瓦丝·吉鲁给他写了一封很友好的信:“没有再见到你,让人感到忧伤。”加缪沿用当年致《现代》杂志的“主编先生”的战术,短短数行字就表达了拒绝之意,并请吉鲁相信他的“忠诚的敬意”。☾4☽其实他本可以表现得更热情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