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BM帝国缔造者·小沃森自传 精彩片段:
第二十七章 自我反省的管理者
每个父亲逝世的周年纪念日,我都有自己的一套追思仪式。我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静静地盘点自他过世后公司股票价值的涨幅,然后对奥莉芙说:“我又带领IBM走过了一年。”我最后一次这样做是在父亲逝世的第五年,1961年。那一年IBM的规模已经是父亲去世时的两倍半了——算上迪克的IBM国际贸易公司,年销售额已超过20亿美元——我们的股票价值已经翻了5番。当时间迈进1961年时,美国共有6000台计算机在使用当中,其中有超过4000台是IBM公司出品,从计算机租赁业务中获得的收入也持续增长,马上就要超过父亲钟爱的穿孔卡片机业务了。
这五年里,我没有让任何人同我一起站到IBM舞台的聚光灯下。我要让公司内外的人都建立这样一种意识:小汤姆・沃森就是IBM。我非常小心地维护着我的权力。但在1961年,我决定让阿尔・威廉斯站到台前,我将自己升为董事长,保留总经理一职,而让他担任总裁。我们的友情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深厚,尽管父亲很早以前给我的警告依然困扰着我,但我完全不能想象同阿尔疏远的情形。1962年初,我到华盛顿去参加一次会议,从IBM来了个人,带来一份年度报告的初稿让我签字,我注意到阿尔已经在上面签过字了。之前我并没有让他签年度报告,我想的是等他在总裁职位上干满一年后再给他签字的权力。毕竟在20世纪50年代早期,父亲也是等我当了三年总裁之后才让我签署年度报告的。我将阿尔的这一举动看作对我权力的潜在挑衅,我不想让这事就这么算了,因为它很可能会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现在回想起来,我怀疑那个签名可能根本都不是出自他本人之手:可能只是某个起草年度报告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敏感性,随手就写了上去。可当时我给阿尔打了个电话说:“怎么回事,这份年度报告上有你的签名。”
“那个,我是总裁,我应该签名的呀。”
“这是由我决定的。当然,在将来某个时候我会同意让你来作决定。但现在能够作决定的只有我。”
我的话让阿尔大为光火:“我觉得那上面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决定的东西!”
多年以来我们在工作中有过不少分歧,但还是第一次发生如此激烈的争执。于是我说:“好吧。如果你要计较这事,那就把董事会召集起来,今天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开个会。到时候我会赶回纽约,我们董事会上见。”
阿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给我十五分钟让我想想。”过了一会儿他打电话回来,说:“汤姆,不值得为这事大动干戈。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我再在年度报告上签字好了。”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阿尔知道怎样选择对手,他知道这件事要是拿到董事会上去,他会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第二年我准许他同我一起在年度报告上签字,我们和好如初,关系甚至比以前更近了。
我很乐意和阿尔一起掌管IBM,然后一同退休。可惜我没这个运气,阿尔比我年长四岁,而且他一直明确表示想要在55岁的时候退休。他总是说:“我已经辛苦工作一辈子了,我想留点时间享受一下生活。”我虽然不是完全相信他真的会这样做,但我知道,当1966年来临时,我必须做好任命新总裁的准备。
显而易见,最合适的人选是我的弟弟迪克。尽管我父亲从未明确说过我在退休之后应由迪克接管IBM,但我一直清楚这是他的意愿。迪克比我小五岁,所以我可以先让他接替阿尔出任总裁,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接替我的职位,他能在IBM的权力顶峰待上5到10年时间。迪克在IBM世界贸易公司大权独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到1960年的时候,IBM世界贸易公司已经成为一家年利润3.5亿美元的企业——比我接任总裁时的IBM国内公司年利润还要高——而且在他的管理下,IBM世界贸易公司的年增长率是IBM国内公司的两倍。在欧洲经济奇迹般的复苏过程中获利的美国公司并不多,但因为迪克的辛勤工作和父亲的远见,我们成为了其中之一。从1959年到1962年,阿尔・威廉斯和我向迪克提供了数千万美元的资金,用以支持IBM世界贸易公司的发展。阿尔常常笑言此举最终将对我们在国内的发展产生良好影响:“我们的竞争对手在国内和我们争得头破血流,却连想都没想过海外市场。等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世界贸易公司的根基已经不可动摇了。”
正如父亲所言,我的弟弟魅力十足、聪明能干,颇有外交官的风范,由他负责IBM的海外业务真是再合适不过。他天性招人喜欢,很容易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他远比我平易近人、得体稳重,同政府高官或是其他企业家打起交道来不像我那样拘谨。他善于辞令,很轻松地就打入了南美和远东的商界核心圈。他几乎认识欧洲各个大国的国家领导人,就连西柏林市长威利・勃兰特也同他成了至交好友。他经营起公司来手腕灵活,将IBM世界贸易公司的业务开展到了全球各个地区。他任人唯贤,选择的各国分公司主管都是极优秀的人才,而且还给予这些分布于9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分公司极大的变通性,以使其经营方式符合其所在国的风俗及传统。但对当地那些不符合经商之道的陋俗,他抵制起来也是毫不犹豫。打个比方,IBM愿意提拔才华出众的年轻管理者,而不是论资排辈,这一点使它从欧洲企业中脱颖而出。迪克也从不畏惧同提出无理要求的国家政府作斗争。大概在1957年的时候,日本政府给在日本的外国企业下了一道最后通牒:将50%的产权卖给日本投资者,否则就离开日本。几乎所有在日本的美国企业都屈服了,只除了得克萨斯仪器公司和IBM世界贸易公司。我弟弟告诉我说:“日本人太需要数据处理设备了,所以我们得以幸免。”经过数年的强烈呼吁,日本政府终于同意我们在日本的分公司独资办厂,因此我们一直是日本电脑市场上的一支劲旅。
从某种程度上说,父亲去世后,我与迪克之间的暗中较量便已不复存在。在威廉斯堡会议上,我让他担任了公司管理委员会的成员,这个委员会是IBM的权力中枢。之后,当我母亲年满75岁从董事会退休后,我又让迪克接替了她的席位。我一直遵循不干涉迪克事务的原则——当他邀请我加入世界贸易公司的董事会时,我婉言拒绝了,因为我不愿意屈居下位——不过我感觉将我们两个公司分开的做法一开始的确有所必要,不过现在看来更多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工作之外,迪克和我来往得并不是很密切,不过此时母亲渐渐老去,我们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一起陪在她身边。迪克在新坎南自己名下的土地上为母亲建了一座避暑别墅,每年我们兄弟俩会在那里陪母亲住上几个月,我们的妻儿则去缅因州度夏。那些时光既温馨又有趣。母亲和迪克特别亲近——迪克是她最小的孩子,之前曾带她进行过好多次长途旅行,我记得其中有一次是去澳大利亚走访一处长期亏损的IBM分公司。我从未和母亲一同旅行过,但她十分信任我,常常同我分享她对沃森家族各个成员的担心——父亲在世时她从未对我有过这种信任。而且她觉得我把IBM经营得非常好,这一点对我特别重要。她曾说过:“要是你父亲还活着,他会骄傲成什么样啊!”每天早上我和迪克会陪她一起吃早饭,边吃边聊,然后迪克和我再一起开车沿着从韦斯特切斯特郡到阿蒙克市的林荫大道去上班——IBM之前刚把总部迁到那里。母亲一直很喜欢开车,于是我和迪克给她买了辆捷豹敞篷车。她经常开着这辆车出去兜风,直到她80岁高龄几乎双目失明时。在新坎南,人们只要一看到那辆捷豹开过来,就会躲到树后面去。
现在是时候正式确定IBM的总裁继任者了。阿尔・威廉斯推动我迈出了第一步。他说:“我们应该把迪克从世界贸易公司调回来了。”我们计划像父亲当年提升我那样,先让他在国内公司担任几年要职,树立威信,然后接替阿尔的位置,最后接替我。我在1963年同我的弟弟谈了这个计划:“你在世界贸易公司成绩斐然,父亲一直预言世界贸易公司的生意会做得比国内公司还大,也许他的确有道理。不过我现在考虑的是,你还是IBM一把手的头号接班人。所以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想继续待在世界贸易公司做个伟大的国际主义者呢?还是先回来担任高级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