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BM帝国缔造者·小沃森自传 精彩片段:
第三十章 事业生涯的第一次大滑坡
1970年有太多不顺,我开始梦想体验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在我办公桌最上层的抽屉里,一直放着有关重大业务问题的备忘录和我父亲以前写给我的信,现在我往里面加了一张秘密清单,我会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上面都是我想进行的探险:攀登马特洪峰,学开直升飞机,去东非进行一次狩猎远征,去北极航海,驾船环游合恩角,单枪匹马做一次探险——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行。我还想花时间陪陪妻儿,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我对工作的兴趣迅速地消退。我们已经将IBM建成了一个年利润70亿美元的庞然巨物,在我内心深处,我觉得我能对它做的已经到了尽头。我已经56岁了,我的生活就是不断地忙碌,忙碌,再忙碌,忙着作决策,忙着推动IBM一路向前——解决一个又一个危机、参加一个又一个公司聚餐、走访一个又一个工厂。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会要开,数不清的话要讲,数不清的公开场合要出席。我每天晚上都在考虑某个决定、练习某个演讲,就连回家路上都不得放松。我已经这样生活了15年,而我父亲终其一生都是这样度过的,但我已经从骨子里厌倦了这种生活节奏,也不想再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对这种生活甘之如饴。在一个繁忙的星期,我飞去芝加哥作一次演讲,在演讲前我为自己留出的半个小时准备时间里,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出事了。”但我随即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1969年年中,尼克松时代的经济衰退开始了,其持续时间之长和影响之深都超出了人们的预料,IBM公司也出现了自我执掌以来的第一次严重倒退,不仅销售额停滞不前,利润也开始下跌——这还是二战以来的第一次,以至于让华尔街得出IBM的辉煌岁月终于开始走到尽头的印象。在1970年的前八个月里,我们的股票一跌再跌,最后股价跌到了原来的一半。尽管我竭尽全力地想让公司重焕活力,但随着时间推移,情况看上去只是越来越糟。
在IBM苦苦挣扎的同时,我的孤独感也与日俱增。三月份的时候迪克从IBM辞职,接受了美国驻法国大使的职务。在System/360项目进行过程中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他对公司再也没有建立起什么好感。我知道父亲肯定会为迪克出任大使而感到骄傲——看到我弟弟被委以重任,我也卸下了心头的一个重负,因为我的处理不当,曾经深深地伤害了他,而他现在走上了我们家从未有人达到的高位。可我随即又意识到当我退下公司一把手位置时,便没有姓沃森的人接掌IBM了,这个想法让我十分心痛。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妹妹简因为罹患癌症,正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尽头。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转移,春天的时候不得不接受手术切除脑部的肿瘤。手术之后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每隔几个月便住一次院。
当年她卖掉她那份IBM股票后,我同她便很少来往,但在她的病痛面前,我那受伤的骄傲变得不值一提,我渐渐养成习惯,每个星期都会去探望她几次。她是个顽强、体贴、坚韧的女人,她奋勇地与癌症作着斗争,尽管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仍然会挣扎着起来参加社交活动、举办晚餐聚会。当尼克松任命简的丈夫——杰克担任副国务卿时,简已经病得没法去华盛顿了,但她知道这份工作对杰克有多么重要,力促他接受任命。我去看简的时候,她总是很开心。在她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我们兄妹俩变得十分亲近。我用日复一日陪伴在她病榻前这种方式向她表达着这一感受:尽管我们过去有着种种分歧,但我依然敬她、爱她,对她即将离开人世感到无比难过。
这些事情接踵而来,重重压在我的心间,我无处逃避。要是我没有戒酒,当时肯定会因为借酒消愁喝到酒精中毒而送命。休假也于事无补。我跑去滑雪——仅仅1969年一年,我就进行了十多次滑雪之旅——当天气转暖后我又跑去驾船航行。但当我休假结束回到IBM时,精神依然像出发之前那样紧绷。到1970年秋天时,我的负面情绪开始在外表显露出来。与我共事的人都说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反复无常,像是用什么方式铲停车场上的积雪这种小事都能让我大发雷霆。1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三,我待在办公室里,我的行政助理简・卡希尔(Jane Cahill)走进门来,接着一下子愣住了,因为我趴在了桌上,她紧张地问:“您还好吗?”
“我很好,我只是累了。”我说。简提议说开车送我回家,但我告诉她我自己能开车。我妹妹的病情更加恶化了,而且就在前一天,我还接到了我在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尼克・卢肯的死讯。他已经病了好几年了,但在我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个快活的家伙,喜欢搞恶作剧,总能逗得我乐不可支。我打算次日清晨前去参加他的葬礼。
就在那天晚上,我伴随着胸口的一阵疼痛醒来。疼痛本身倒不是很厉害,就是一直消不下去。奥莉芙当时正和朋友们在加勒比海度假,于是我自己开车去格林尼治医院的急诊室,他们给我带上了一个心脏监测器。到早上的时候我确信自己已经好了,便对一位前来为我作检查的生说我想出院。他说:“你哪儿也不能去。你这是心脏病发作。”
“这不可能!”我想,“父亲从没得过心脏病。”但他们把我推到重症监护病房,放进了氧幕里。接着医生想往我胳膊上插静脉输液管,针头断了,他冲着护士大声嚷嚷,叫她再去取一个针管来。我还在想她有点太紧张了。这时又进来了好几个医生。氧幕里有个麦克风,于是我对他们说:“你们这么多人都围在这里干吗?”我的声音非常虚弱,因为我正在慢慢地失去知觉,接着我又说:“哦,我知道了——这样你们每个人都能向我收医药费了。哈哈……”话音未落,我便失去了知觉。
如果我父亲当年是以这种方式倒下的话,IBM公司可能会陷入瘫痪状态,因为IBM是他一个人在挑大梁。但我病倒之后,公司的业务依然进行得十分顺利。维恩・利尔森到重症监护病房来看我,我顺势把IBM公司交给了他,直到我康复为止。我可不想在医院的病床上办公。接着我给阿尔・威廉斯打了电话,他现在是公司董事会的高级董事,我告诉他说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主治我的内科医生纽伯格大夫是个精力充沛、招人喜爱的人。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他经常和我长谈,告诉我心脏病发作是怎么回事、我的病情有多少严重、我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恢复等等。最后他开玩笑地说:“现在你对心脏病的了解比我遇到过的其他病人都要多了。”
“我会尽量避免心脏病再次发作的。”我说。
“好吧,既然说到这里,你出院后打算做什么呢?”
我说:“我不知道——回去工作,然后过几年退休。”
纽伯格大夫直盯着我的眼睛说:“那你为什么不现在退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