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BM帝国缔造者·小沃森自传 精彩片段:
第二十八章 IBM的黑色星期五
这一年严冬时节,母亲去世了,享年82岁。她去世前已经病了好几个月,所以对她的离去我们已经有所准备。迪克非常伤心,因为他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同母亲最为亲近,而且母亲去世前几个星期他刚被解除负责IBM生产技术事务的职务。为了向母亲致哀,我带着奥莉芙去了科罗拉多州,在那里我亲笔写了数百封吊唁信,发给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我们在那里待了差不多两个星期,虽然时间不够抚平内心的哀痛,我却不得不回去工作。那时我们经营上的危机已经解决,但为了完成价值数十亿美元的计算机订单,我们还得埋头苦干。我的工作依然像过去那样紧迫——但我正在逐渐丧失经营公司的热情。母亲逝世了,迪克退到一边了,阿尔正在逐渐减少工作量准备退休,我发现自己正处在想象不到的孤独境地。
在提升利尔森之后,我把自己明升暗降。我仍担任着董事长,但已经不再操心公司的日常事务。公司所有的高级主管,不管是属于直线指挥系统还是参谋辅助系统,都直接向利尔森汇报。毫无疑问,利尔森这个总裁可谓实至名归。他为攻克360项目组建的领导团队,集合了IBM有史以来最好的技术管理人才——鲍伯・埃文斯(Bob Evans)、弗雷德・布鲁克斯、吉恩・阿姆达尔(Gene Amdahl)。尽管利尔森有着“铁面”之称,还是赢得了这些人的忠诚和尊敬。他把这些人称作“男孩子们”,他们工作十分出色,凭借这些新型计算机,公司前途一片大好。
但我花了很长时间调整心态,才真正接受利尔森作为我的二把手。我很不喜欢之前他对待我弟弟的那种生硬做法。不过就算是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脾性的差异也会使我和维恩・利尔森之间难以建立我同阿尔・威廉斯之间的那种信任关系。阿尔和我几乎无话不谈,从公司战略到孩子的教育,不一而足。IBM的许多重大决策都是在我们的随意谈话中作出的,在这样的谈话中,我们甚至会把脚搁在咖啡桌上。相反,维恩则喜欢独自工作,尽管他机智、果决、有魄力,但他完全不像阿尔那样心思细腻、有条不紊。他尽可能地逃避开会,不重视参谋辅助系统的作用,赏识像约翰・奥佩尔那样知道怎样通过组织路线来走捷径的管理人员。我同利尔森共事已经15年,他从一开始就极其讨厌办公流程。记得20世纪50年代,阿尔还是财务主管,利尔森还是销售总经理的时候,阿尔就领教过这一点。当时维恩喜欢搞一种被阿尔称为“假摔动作”的备忘录,因为那些备忘录都是在阿尔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悄放到他办公桌上的。利尔森觉得送出那些备忘录就算是通知阿尔了。每当阿尔质问他为何不打招呼就做了某件事情时,利尔森会说:“这件事情你知道的,我在10月28日给你发了备忘录的!”
阿尔会回答说:“我根本没收到这样一份备忘录!”但当他在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件里翻找时,没错,那份备忘录就压在底下。于是我父亲让阿尔为维恩动用的某项支出负责,而此项支出阿尔根本没有批准过。如此数次之后,阿尔终于告诉维恩说,任何维恩送来的备忘录,只要他没有读到,没有在上面亲笔签名,就不算数。
阿尔和我经常会出入对方的办公室,而维恩和我通常只在管理评审委员会的例会上碰面,一个月不过四五次。他主持的例会每次流程都安排得很紧,直线指挥系统的主管人员和参谋辅助系统的专家一个接一个地发言——预算案、定价决策、产品策略、人事政策,我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可以放在教科书中作为“精确管理”的典型例子,IBM就是以这种管理方式而著称的。而我在主持这种会议时采取的方式则会让绝大多数商科学校的教授大吃一惊,在他们看来,我的方式绝对称不上科学。我会利用这些会议了解公司情况,让问题自己冒头,我希望这些会议达到的效果更接近于我父亲的想法,只不过父亲是通过把人叫到自己办公室里随意布置任务来达到这些效果的。打个比方,要是当天的报纸报道有个贝尔实验室的物理学家获得了诺贝尔奖,我就会打断会议议程,发起为何IBM的科学家未能获得此项殊荣的讨论。就像父亲一直所做的那样,我不断想办法让我们的主管人员着眼更高的地方。
一直到阿尔担任总裁的时候,我的这种做法都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阿尔就像一个理想的地面领航员,每当我偏离航向时,他总能以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方式轻松地将我拉回正确航道;而在我作出正确决定时,他总能坚定、默契地配合我。可到了维恩担任总裁时,委员会的气氛就变了。他生性多疑,又没有耐性,眼光不够开阔。他从没公然对我表示过对抗,却经常会表露出这样的想法:我所做的决定他早就想到了,或者我浪费时间关注一些同IBM的经营完全无关的事情。
维恩同阿尔一样,很善于自我约束,绝不会挑起一场自己毫无胜算的战争,所以他从来不在公司直接挑战我。他把发起挑战的地点放在了公海之上。我的业余爱好是参加航海比赛,就在我提拨他担任总裁的那年,维恩也开始参加纽波特-百慕大的航海比赛,我已经参加这一比赛好些年了。他没有多少深海航行的经验,但他是个不错的水手,擅长驾驶小型赛艇。我曾在一次管理评审委员会开会的时候开玩笑地跟他说,要是他还想在IBM待下去的话,最好别在航海比赛中赢过我,但维恩直言不讳地表示他打算击败我,击败所有人。他买了一艘全新设计的Cal40游艇,并将这艘游艇的设计师招募为自己的船员。他研究了比赛的历史,发现一艘船曾获得过三届冠军,于是将此船的领航员找来。那年6月的比赛中,我的“巴拉望号”发挥正常,拿到了第24名——而他的“雷鸟号”则名列第一。
这件事情对我的刺激也许比我意识到的要大,因为在两年后的又一届纽波特-百慕大航海比赛中,我无意间挑起了同维恩的一次冲突。当时像“雷鸟号”那样的船已经相当普遍,尽管在比赛中使用这样的船依然颇有争论。这些船速度很快,而且船主每年都无所不用其极地让它们变得更快一些,但还是有一大帮像我这样持传统观点的人认为这些新式设计过于追求速度,忽视了船只的适航性和安全性。那年比赛开始前两天,我同美国游艇设计师协会主席暨国际航海比赛规则委员会主席奥林・斯蒂芬斯(Olin Stephens)一起在纽波特的码头上散步。
“人们对游艇的改装太过头了,你们居然一点都不管。”我跟他说。当时我们附近的水中正好停着一艘“雷鸟号”那样的Cal40游艇,你能清楚地看到那艘船的龙骨和艇舵都不符合传统设计。我朝那艘船做了个手势,说:“你看那艘船。它的设计就钻了比赛规则的空子。”
奥林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他说:“唔,没错,这种设计很巧妙,不过你为什么会反对这种设计呢?它的适航性很好嘛。”
“因为要是我们由着这些人违反比赛规则,”我说,“他们就会变本加厉,直到最后船只完全达不到适航性的规定标准,比赛中就会出事。”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拿来做反面例子的那艘Cal40游艇正是利尔森的“雷鸟号”。我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你说什么?”接着维恩的身影从船体的阴影处冒出来,双拳紧握,看起来足有9英尺高,“我的船违反了比赛规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误会了,维恩,”我赶紧解释,“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你的船。我只是在和奥林说,他的委员会现在允许船只进行非常规改装的尺度越来越大。我这人比较传统。”
“哼!”他怒冲冲地说,“你是想把我踢出比赛,你没有这个权力!”
第二天的赛前会议上,我找到维恩,企图向他解释说他完全误会了他无意间听到的那段对话。但他压根不听我的解释,径直走开。奥林・斯蒂芬斯也试着向他解释,受到了同样的冷遇。IBM的两位最高领导者在航海比赛场上结下梁子的事情肯定会让那些喜欢小道消息的人大为兴奋。我希望我能将这件事情就此过去,但我们两人都太要面子了,反应都有点过激。我们参加了比赛——“雷鸟号”再次击败了“巴拉望号”,维恩得了第13名,而我排在了第20名。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们回到公司,可维恩还是对我不理不睬。好几天里他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甚至不回我的电话。过了一个星期他才冷静下来,想起我们是在共同执掌一家大企业,董事长和总裁总得进行交流。我觉得他始终没有相信我的解释,即使奥林为我作证,不过最后他还是接了我的电话,同意放下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