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中的处子 精彩片段:
第三部 处女座回归
39 万神殿庆祝会
比尔给弗雷德丽卡办的庆祝会匆匆酝酿,又匆匆实施,完全可以想象难免会洋相百出。庆祝会是在万神殿举办的,不是在那个圈起来的花园里,因为天空渐渐呈现出险恶之象。约克郡的封闭性本身就充分摆明了,这场庆祝会将变成茶会与酒席的古怪组合。每位来宾多多少少会喝一杯香槟,随后服务人员将奉上茶水、香肠三明治、明亮的蛋糕以及草莓,用这种方式为弗雷德丽卡干杯。客人大多是比尔的朋友、同事、校外讲师、年级主任、个人教育协会的组织者、业余戏剧女演员,以及那些学校同事中的大人物。这些人包括索恩夫妇、前高官、亚历山大和出于某种原因过来的杰弗里·帕里,比尔认为,在托马斯·曼的评价上,他毕竟显得很有胆魄,虽然是刚愎自用的胆魄。弗雷德丽卡说,这是个令人反感的矛盾复杂的隐喻,比尔愉快地承认了这点,说刚愎自用的胆魄固然令人讨厌,但是,正如他以前所说,必须受到尊重。为什么帕里夫妇热情地接受了邀请,这个问题另当别论,弗雷德丽卡想,但这个问题反复出现打扰她。最初对考试成绩的极度喜悦正逐渐消退,她开始意识到,在人类行为方面,自己是一个非常迟钝和笨拙的人。丹尼尔瞬间就看清楚的东西,她需要花很长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庆祝会不仅是自己的,更是比尔对斯蒂芬妮逼迫他花钱买香槟庆祝自己放弃一等职业以及跟一个肥胖壮实的助理牧师结婚的报复。后来,比尔把弗雷德丽卡叫来,问她想请哪些朋友参加庆祝会时,她才看到了炫耀排名90%和95%的尴尬,以及把自己在学校和家里的日常生活与《阿斯翠亚》的梦幻世界捏弄到一起的不明智。在那个梦幻世界,好像对公众冲着她与亚历山大有关的行为发出的鼓噪的甜美嗤之以鼻是件很容易的事。她希望这声音能够钻进教师路。她的确也开始自问究竟希望什么人来。她说希望威尔基受到邀请。托马斯·普尔无论如何要来,作为比尔的一个深受尊重的朋友,所以,她建议,邀请安西娅·沃伯顿,虽然她不喜欢这个女孩,但由于自身的原因,感觉要对亚历山大表现得很谨慎。她又提到了洛奇,这个人安静事儿少,还有威尔斯小姐,是个无知者,会对斯蒂芬妮好,对她,弗雷德丽卡感觉很不知所措,很内疚。她唯一剩下的亲近同盟是克罗,她拿不准太阳床插曲过后,克罗在多大程度上还是同盟,而那件事再也没有被提起过。同时,比尔也不会容忍克罗。他自己对玛丽娜·叶奥非常钦佩,因此已经向她发了邀请卡。叶奥小姐优雅地回复了,很抱歉,由于年龄、头疼、车程距离以及最后一夜演出需要恢复精力等等原因,不能来。威尔基对弗雷德丽卡说,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是吗?但是他承诺,他本人,决不会迟到,要参加她的茶会。从年老的女王到年轻的少女,岁月轮回了一圈,他说,我会来的。你为此已经做了什么吗?为什么?弗雷德丽卡烦躁地问。关于处女身份啊,傻姑娘,威尔基说,弗雷德丽卡说没有,还没有,而且在这方面事情正陷入糟糕透顶的状态,因为她说过的那个谎话的缘故,因为她惊讶地发现,她很恐惧,因为亚历山大不知怎么会如此冷淡,甚至当他最可爱的时候,还那么紧张,对这件美丽的事情,乃至你都没法跟他像跟威尔基这样去谈论这件事,所以她就弄得自己走得越来越远,以至于陷入一个细节详尽的谎言的泥淖中,天知道,到时会从哪儿走出来,或者如何走出来,只知道必须走出来,因为她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继续像过去一样心急若焚。其实不必,威尔基说,显得深思熟虑,其实不必。
这场庆祝聚会跟克罗的农神节不同,用不着旷课。开始,它还挺像那么回事。很多人在沉着地互相谈论着教学,教授诗歌或者人物的不同方法的成功与失败,因为需要玩一会儿某种智性的彬彬有礼,这样,通过威尔基有关赫伯特的几句幽默评论,威尔斯小姐起伏不定的激动就可以得到抚慰,化作微笑,这样,亚历山大就可以优雅地显得有个教师的样子,以面对比尔班上来自阿肯格斯谷地的喜欢文学的家庭主妇,这样,弗雷德丽卡的成功似乎可以顺利地被托马斯·普尔当作一项文雅的成就,他把她拉到旁边,跟她谈起《四个四重奏》的语言来。他说,他感兴趣的是这首诗里的思想,关于教条的成分是否弱化这首诗或者使它变得有些干枯,而弗雷德丽卡把注意的锋芒转向一个枯燥的文化中枯燥的诗歌中时间和地点的本质,忘记了在深绿色的背景上他那浑圆的裸体,就像她跟亚历山大以前谈论拉辛的诗律那样,喜欢他,而且感激他。普尔也正处于痛苦的煎熬中,后来想起这次谈话,跟弗雷德丽卡一样,将其当作某种心智格外健全的事,这在一个心智不健全的时代显得非常重要。
然而,在这样的学术和理论之光上,还是有很多黑暗又令人不安的斑点。其中之一就是马库斯,他是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正装来的,僵硬地坐在门廊墙壁的边沿,木呆呆地看着草坪。丹尼尔和斯蒂芬妮从他那里什么都没套出来,除了保证说不管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还得知他不想说话。亚历山大把他有关马库斯的“问题”的版本告诉过丹尼尔,这极大地缓解了亚历山大无力负责的苍白感。丹尼尔想过这事,还想过卢卡斯对斯蒂芬妮说的那些话,然后就保持了沉默。他越来越希望自己是个他认为有“宗教情怀”的人,他的意思也许是指一个喜欢空想和神神秘秘的人。以他的远见看来,他现有的力量将只在局面完全失控的时候使用。他一边留心着这男孩,一边留心着妻子。
没人对温妮弗雷德说过什么,她站在那里,尽可能大胆地站在离马库斯最近的地方,看着他注视的那片空间。他的神魂已经到了什么地方,这次要比他经常去的地方更糟糕、更遥远。如果她想跟随在他后面,或者她想这样,他可能会彻底消失。如果他不消失,一辈子或者至少一段婚姻的经历教她明白,如果她表现出躁动不安,比尔会过来,用太多的爱或者恨的棍棒击打他们中的某一位或者两位,会使劲抽拉或者驱赶他们,在大声咆哮、恶魔般的动作中死死钳固住,为了避免这样,安静和更为安静是唯一可用的手段。
索恩太太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温妮弗雷德。痛苦会麻木,更大的痛苦会带来更大的麻木,无论安慰者说什么,忍受痛苦不会更加高贵,尽管它偶尔可能给痛苦的躯体赋予某种举止僵硬的尊严。对索恩太太来说,温妮弗雷德不过是个有儿子却对儿子的麻烦不能也不愿做任何事的女人。索恩太太的儿子在某个夏天的某一天死了,到冬天的时候,索恩太太对儿子还活着的母亲们的态度好多了,她们都谈不上聪明和完美。今天,她看着学校草坪上荒凉的阳光的斑块和云影,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帕拉斯·雅典娜无端宽大的臀部上,啜着茶,笔直地站着。
亚历山大迈着长腿飘然而至,动人地走到弗雷德丽卡和托马斯·普尔两人跟前,打算用他希望的家庭老朋友的那种口气对她取得的优异成绩表示祝贺。弗雷德丽卡可怕地咧嘴笑着,像她往常那样,刹那间他怀疑自己被什么抓住了,是不是应该明明白白地欲火中烧,让自己的手从那两条火辣的褐色大腿上溜上去,让自己的嘴按在那纤细的脖颈上?当他的想象力让欲望如此逼真的时候,他知道无论什么抓住了他,他还是被抓住了。
“我们正在悄悄谈论艾略特呢。”普尔遗憾地说。
“请继续。”亚历山大说,试图侧着身子从弗雷德丽卡身边走开,走到最近的那个石质庞然大物跟前,那是眼睛看不见却正直坦率、廉洁纯粹的至高阿瑟。安西娅·沃伯顿在玫瑰花蕾般的府绸衣服下面穿了好多层僵硬的白色网格衬裙,她走过来碰了下普尔的胳膊肘。
“麻烦你一下,”她说,用那种没有特色、修养良好、细声细气的声音说,“我感觉绿得可怕。”
“学校的茶喝多了。”弗雷德丽卡诚心实意地说,然后注意到——还是像平常一样注意得太晚了——两个男人生硬、警惕的图谋关系。绿?绿。学校的黑话。一个很老的词了。哦,上帝。我已经说错话了。她为自己有关茶的说法的幼稚感到非常恼火,接着想到亚历山大为什么就这样害怕又感到不厌其烦。恰在这时,好像纯属偶然,埃莉诺·普尔出现了,后面紧跟着珍妮弗·帕里,她靠屁股平衡着小儿子,丈夫跟在她后面。比尔已经朝桌子走去,显然准备要讲话,香槟的瓶塞开始砰砰地打开。
“喂——”珍妮大声、尖锐、凶狠地对弗雷德丽卡说,“这件幸福事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弗雷德丽卡看着安西娅,安西娅把目光移开,保护性地拉平自己平平的肚子上的裙子。
“什么幸福事儿?”她反问道,把两道眉毛蹙到一起。
“那位新生婴儿,你们家的。我以为我们在庆祝这个和你的成功,不是吗?不过,我要是斯蒂芬妮——我不知道,就我们之间说说——会不会如此冒失地这么快就开始做母亲。告诉她已经太晚了,亲爱的,这事我当然会笑脸以对,但是我来告诉你吧,弗雷德丽卡,去追求值得的东西。不要这样,不要放弃,不要停止,不要变成一头奶牛,一个拿着拖把洗地扫地的人,不要以为在洗尿布和做饭两场活动的间歇来个小小的突击式阅读就可以避免心灵之死,因为那不可能。你也许可以抽时间去偷情,但不可能抽时间去生活,不可能抽时间去思想,不要让他们——”她皱了下眉头,转过来对着普尔、安西娅、埃莉诺、亚历山大和悲伤的温妮弗雷德,她刚加入这伙人中,“不要让他们告诉你任何别的东西。”她拽了下儿子的小胖腿,那两条腿紧紧圈住她的腰,“走吧,你这个海水般泛滥的小小老男人。去找你爸爸。你是个海水般泛滥的小小老男人,其实你是个可爱的小胖墩,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不会更好。你在听我说吗,弗雷德丽卡·波特?这次谈话,或者就其交流范围来说是独白,不过我会闭嘴,你别担心。真正的亮点是你不会听我说,因为那是我在告诉你,你不会相信我的动机,而你会是对的。但我也是对的,你会明白这点的,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演讲结束。哦,杰弗里,快来接走这个尿湿的小家伙,我要走了,我要给奥顿太太送上我最美好的祝愿去了。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亚历山大,在这场幸福的活动结束之前,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