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流 精彩片段:
39
一颗星也没有,因此,柔和的天鹅绒似的黑暗,把一切都吞没了——不管是篱笆、街道、塔形的白杨,也不管是房屋、花园,都看不见了。火光像针一般,到处乱闪。
这柔和的庞大的黑暗里,觉得有一种望不见的、展开的、庞大的活生生的东西。人都没睡。有时在黑暗里,水桶碰得乱响,有时马在咬着,踢着,以及喂马人的声音:“嘚儿儿,站住,鬼东西!……”有时母亲不紧不慢地摇着孩子,发着单调的声音:啊——唉——唉!……啊——唉——唉!……啊——唉——唉!……
远远传来一声枪响,可是都晓得是自己人放的,是友军放的。喧噪声、说话声都起来了。是吵嘴呢,还是朋友重逢呢,一停下来——又是一片黑暗。
“最后的……”睡意蒙眬的、疲倦的微笑。
怎么睡不着呢?
远处,是窗下沙沙的响声,或是车轮转动的声音。
“喂,你到哪去?咱们人在走呢。”
可是一个人也看不见——黑漆漆的天鹅绒似的黑暗。
奇怪,难道都不累吗?难道那目不转睛的眼睛,不再日夜盯着遥远的地平线吗?
这九月的天鹅绒似的黑夜,这望不见的篱笆,这烧马粪的臭气——这些仿佛都是自家的、日常过光景用的、亲切的、血肉相连的、好久在期待着的东西似的。
明天,在村镇那边,同主力军举行兄弟般的联欢呢。所以夜都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充满了马蹄声、说话声、沙沙声、车轮的磕碰声,以及微笑、睡意蒙眬的微笑。
一条光带,从微开的门缝里射出来,窄窄地落到地上,穿过篱笆,远远地伸到被践踏的菜园里。
哥萨克的屋子里,火壶在滚着。墙壁发着白色。摆着食具。白面包。干净的桌布。
郭如鹤解了皮带,坐在长板凳上;露着满是汗毛的胸脯。他塌着肩,垂着手,低着头。好像主人从田里回来一般——整整走动一天了,用白光闪闪的犁头翻着肥美的黑油油的地层,现在心满意足地感到手脚酸痛,女人在预备晚饭,桌上摆着吃食,墙上挂的洋铁灯,轻轻冒着烟,发着光——他好像主人似的疲倦了,劳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