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流 精彩片段:
40
高加索的太阳——虽然在晚秋时节,还是很热。只有草原是透明的,只有草原是蔚蓝的。只有蛛网在闪闪发光。白杨带着疏稀的叶子,沉思地立在那儿。花园微带黄色了。钟楼发着白色。
花园那边的草原里,是一片人海,就好像才出发时候那样,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海。可是有一个什么新的东西笼罩着它。依然是无数难民的马车,可是为什么他们脸上都好像反映着光辉似的,好像活生生的反光似的,都反映着永放光芒的信心的特征呢?
依然是无数破破烂烂、赤身露体的赤脚战士——可是为什么都默然地好像沿着一条线似的、笔直地站成无尽的行列,为什么那些好像用黑铁锻成的枯瘦的脸,以及那黑压压的枪刺,都排得这样整齐呢?
为什么这些行列的对面,同样站着穿得整整齐齐的无尽的战士行列,不过他们的枪刺,却都凌乱地摆动着,他们脸上都表现出不知所措和贪婪的期待的神情呢?
好像当初一样,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尘雾,可是现在却被晴空万里的秋气澄清了,草原分外光洁透明,所以人脸上的每一道线纹,也显得分外清楚了。
那时候,在那无边无际的动荡的人海里,有绿色的荒漠的土岗,土岗上是黑色的风磨;现在这人海里,有荒漠的田野,田野上有黑色的马车。
不过当初动荡的人海,在草原上是洪水横流的,可是现在却都静默默地归到铁岸里了。
都在等着。没有声响,没有说话声,只有肃穆庄严的军乐,在无边无际的人群上的蔚蓝的天空里,在蔚蓝的草原里,在金黄色的暑热里荡漾着。
一小群人出现了。站在行列里的那些铁面孔的人,便从这走近的人群里,认出了自己的指挥员,同他们自己一样,是一些憔悴、发黑的人。那些站在他们对面行列的人,也认出了自己的指挥员,这同对面行列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面貌都是饱经风尘的、强壮的。
郭如鹤在前边的人中间走着,不高的身个,简直黑得彻骨,瘦得彻骨,好像流浪汉似的,身上挂着破衣片,脚上穿着破鞋,露着污黑脚趾。头上戴着当初的荷叶边破草帽。
他们走到跟前,聚在一辆马车旁边。郭如鹤登上马车,把破帽子从头上取下来,向自己的铁的行列,向无边无际地消失在草原上的马车,向许多伤心的没有马的难民和主力军的行列,用眼光长久地环顾了一番。在主力军的行列里,有一种松懈的现象。于是他心灵的深处,波动着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承认的潜隐的满足:“军纪都败坏了……”
所有的人、所有在场的人都望着他。他说道:
“同志们!……”
大家都晓得他在这里要说什么,刹那间的火花,把看着的人都刺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