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 精彩片段:
NO.5 为约翰·布朗队长请愿书
王欣 译
1859年10月30日,星期日,晚。向马萨诸塞州康科德市的民众们宣读。
本人在此发言,愧不敢当,敬请诸位海涵。我虽没有德能强迫诸位接受拙见,但自感压抑已久,不吐不快。我对布朗队长知之甚微☾1☽,但仍将尽力矫正舆论以及报端甚至各位父老兄弟对其不公正的态度,以期令其人格魅力和伟大事业重获尊崇。保持公正客观本应是举手之劳的。通过本人的只言片语,乞望能至少唤起我们对他及其战友们的怜悯之意和崇敬之情。
首先,关于他的往昔。此间,我尽力避免谈及那些尽人皆知的事实。至于他的为人,不必我赘言,想来诸位是有目共睹、永难忘怀的。据称,布朗队长的祖父,老约翰·布朗,在独立战争期间曾是名军官;队长本人则出生于本世纪初叶的康涅狄格州,但幼年时便随其父迁到了俄亥俄州。我曾有耳闻,其父在1812年的那场战争期间做了承包商,专门负责为部队供应牛肉;布朗队长便随他一起来到营地,做些打杂的下手活,借此深入了解了部队生活的方方面面——或许比他本人混迹行伍之列的感触更深:因为每每军官们召开军事会议时,他总能在近旁聆听。不仅如此,他还有机会观摩到如何补充给养和休整部队。通过观察,他认为这项工作和领兵打仗一样,是需要经验和技巧才能驾驭的。他发现,很少有人对军队的管理成本有准确概念,更遑论战争中一枪一弹的费用了。布朗队长的所见所闻至少让其对军旅生涯心生反感,甚至激起了他深深的憎恶。十八岁那年,有机会获得部队里坐办公室的一个小职位,他不仅一口回绝了,而且当局严令其参训时也毫不动摇,最终因此被处以罚款。于是,布朗队长下定决心,从此永不参与任何和战争有关的事,除非战争的目的是捍卫自由。
堪萨斯发生暴乱之际☾2☽,他派几个儿子前去支援自由政府的官兵,并给孩子们装备上当年自己曾用过的枪支。临行前,布朗队长嘱咐道,一旦事态升级,倘需助一臂之力,自己必然身先士卒,尽心竭力。正如诸位亲见,不久他就上了战场。拜布朗队长的卓越指挥才能,堪萨斯获得了解放。
征战之余,他还是位测量员,也曾致力于养羊行业,并远赴欧洲行商。彼时彼刻,他一如既往地亲身经历、亲自观察。例如,布朗队长深入调查了英格兰土地肥沃而德意志(倘我记忆正确的话)土地贫瘠的原因,并计划将此书面呈报给那些顶戴花翎的官老爷们。原因的详解是英格兰的农夫们只在其耕作的土地上过活,但德意志的农民则在夜晚来临之际聚居于村镇之中。布朗队长的研究结果未能付梓,实乃大憾矣。
诚如斯言,布朗队长为人老派,行事尊崇宪法,坚信联邦永存。而奴隶制则站在宪法和联邦的绝对反面,为布朗队长所坚决不齿。
作为新英格兰农民的后裔,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祖先崇敬自然的遗风,甚至比同乡们更加心思缜密,讲求真理。他和那些曾矗立在康科德大桥、列克星敦大地以及本克尔高山☾3☽上的伟人们一样伟大,甚至比我曾经有幸了解的人们都要更加坚韧不拔、满怀信心。没有任何一位支持废奴制度的演讲者能出其右。伊桑·艾伦和斯塔克两位或许在某些方面能与布朗队长相较,但总体来讲前者只能算作散兵游勇,远不及他的影响深远。那两位有勇气为国为民同仇敌忾,而布朗队长更有勇气直面祖国,乃至为国为民不惧指出其错漏。某位西方作家解释自己逃离险境的做法时说,自己是隐藏在“乡民外表”之下;而在同样的凶险之地,真正的英雄即使仅为普通公民,也凭借正义的力量战斗着。
布朗队长没有求学于哈佛这个令人怀念的古老地方。☾4☽他未被哈佛的乳汁哺育过。如他所言:“语法,我知之甚少;人的小腿,我倒知之甚多。”但是他进了西部顶尖的高等学府,对于自己心仪已久的意志自由学说孜孜以求,并获得了很多学术称号。最终,布朗队长在堪萨斯州投身于人文科学的实践之中,这一点人所共知。这才是他心目中的“人文科学”,而非类似语法的研究。他或许会念错某个希腊字的读音,却能挽救行将堕落的人。
他所在的群体为人们耳熟能详,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对其细节却知之寥寥;这个群体就是——清教徒☾5☽。处死布朗队长毫无益处。倘若在克伦威尔时期☾6☽,他是无法生存的,可是他活在了今天,他有什么不能的呢?据说一些清教徒后裔到了新英格兰并定居于该地。该群体的活动远不止于祖先节里庆祝一下、吃吃烤玉米来纪念过去的时代那么简单。他们既非民主党,亦非共和党,却天性率真、正直不阿、虔诚恭谨;对那些不敬畏上帝的统治者,他们不畏权势,不妥协退让,更不会为一己之私追随某些人。
“在其营地,”近来有人这样写道,而我也亲耳听他提过,“他不容许有任何亵渎行为,任何人一旦放松了道德标准,就不被准许留在那里。除非,那是一名战俘。‘我宁愿,’布朗队长说,‘兵营里天花、黄热病甚至霍乱都一齐来袭,也不愿有谁行为不端……人们一旦认为恃权凌弱者才是最好的战士,或打击那些南方佬的最佳人选,就大错特错了。让我得到品德贤良的人吧——敬畏上帝的人、自珍自爱的人,只需十来个这样的人支持,我就能击溃几百个卜福德☾7☽的恶棍般的手下。’”他说,如果有谁自荐来当兵,言称只能监视敌情云云,此人就必须说清楚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就算缺乏自信,也要说出有些什么特长。
他麾下的士兵中,再也找不出一队——二十名——令其满意的了,其中只有区区一打的人——包括几个儿子——值得他全心信任。数年前他在此地时,曾以一袖珍手抄本示我。我记得他称此书为《纪律手册》——其中有他在堪萨斯州的同僚姓名以及他们自律的种种条款。他说,其中几位已经歃血为盟。那时有人提议道,如果能加进位牧师,就成为一支完美的克伦威尔时代的队伍了。布朗队长欣然接受,希望为名单正式地添加一位牧师。为美利坚的军队寻找这样的人易如反掌。我想他的营地里必然晨钟暮鼓,时时有人虔诚祷告。
布朗队长是个有斯巴达人☾8☽般生活习性的人,就算年逾花甲,对饮食也十分节制。他会对同桌的人解释道,自己必须饮食节俭、生活勤勉,无论是作为军人,还是为艰苦事业献身的人,都要坚持一生光明磊落。
令其与常人迥异之处在于,他常识丰富、言语果断、行为干练,是个绝对的超验论者☾9☽,而且思维敏捷、行事原则性强。他从不头脑发热,不会一时冲动,而是时时恪守着自己的人生目标。我曾听说,他从不夸大其词,说话总是张弛有度。尤其令我记忆深刻的是,他在此地的演讲中,曾经谈到家人在堪萨斯州所经受的艰难困苦,即使在那时,他也压抑着内心的强烈感受,不暴露哪怕一点点个人情绪。这就好比一座火山却装了普通尺寸的烟囱,无法将火焰倾泻而出。当他谈及一些边境地区发生的流氓行为之时,就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士兵一样,用低沉而压抑的声调点到为止:“那些人完全有理由被绞死。”布朗队长肯定不是位修辞学家,也不会为邦康比☾10☽或其他委托人而慷慨陈词,不需要空谈妄言,而是紧抓事实,以自己的坚定信念感染人;所以,他表现出无上的坚强。在我看来,他在议会或其他地方的侃侃而谈都是一种资源浪费。这就宛如将克伦威尔的演讲与某位资质平庸的国王的演讲相比较得出的结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