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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缘与人缘_“公子哥”和“老板娘”

唐德刚
随笔杂谈
总共35章(已完结

书缘与人缘 精彩片段:

“公子哥”和“老板娘”

绍唐兄:

今天收到您寄下的元月号《传记文学》,不免大吃一惊:怎么我那篇《论三位一体的张学良将军》的老文章,蒙兄青睐,又被挖出来刊登了呢?读到文末,您所指出的王海晨、胥波翻译的傅虹霖著的《张学良的政治生涯》,才恍然大悟,原来贵刊是取自该书。那本书在大陆上销了三十万册,但是我那位“得意门生”的傅博士,却坚持不送我一本——因为“错字太多”,“再版时再送老师一本”。今读贵刊载出之文,才真的理解了傅博士不送我一本的道理。你看那拙作上原用的“公子哥儿”词句,统统都变成了费解的“公子哥”了。绍老,您和在下幼年时都做过倒霉的“哥儿”的,谁知道这个“姥妪能解”的老名词,现在大陆上一般青年学者们懂都不懂了。我那个“公子哥儿”显然是大陆的年轻的编辑们改掉的。

还有,我在那篇小文中,也开玩笑地用了一句传奇文学上的通用语,我说:“赵四小姐的痴情,少帅,您生受了。”“生受了”是“四大传奇”上随处都可找到的,而这一昆曲上常用的台词,在皮黄上也被沿用。今日京戏舞台上,不也是时常听到“小生生受了”?可是我那篇拙文上的“生受”了,却被戴了顶红帽子(一笑)——被加了个“一”字,变成“一生受之”,这就变成词义两变了。这个“一”字,显然也是大陆上的青年编辑们加上去的。“新”文学家们,本来就是不大看“旧”戏的。

我何以把这些有趣的小事都说成大陆上的事呢?这也是经验之谈。有一次我在西安开会,西北大学历史系主任彭树智教授在他的介绍词里把我大大地恭维了一顿。我在答谢时,说了句笑话:“诸位不能听彭老板的话……”谁知我话一出,全场愕然,因为百分之九十的听众竟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意思!他们对这通俗名词已四十年未用了,我这个“老油条”忽然把这“古老的”(?)名词搬出来,“新油条”们就不懂了。在我也愕然之余,有位老教授含笑地向我说:“老唐呀,照我们现在的一胎制搞下去,再过四十年,恐怕连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叔叔、伯伯、舅舅、姑妈、姨妈、婶婶、嫂嫂、老姑、小姑……全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还谈什么老板和老板娘呢!”老友这一说,我如大梦初醒。世界上的事,太难捉摸了。“自己”这个圈圈,实在是太小了。自作多情,感叹不尽!

弟德刚上

1989年1月12日

原载《传记文学》第五十四卷

作品简介:

胡适时代,卷土重来;张学良将军,动机纯正,心际光明,敢作敢为,拿得起放得下而永不失其赤子之心;顾维钧,世界上的第一流外交干才、举世闻名的国际政治家,搞的却是个弱国外交;《传记文学》的责任,最大的阿Q,最凶的阎王,“以一人而敌一国”!

本书以“书缘与人缘”为名,是史家唐德刚(“我的朋友唐德刚”,胡老师胡适的收山小门生)多年读书与日常见闻文章的集合,共三十二篇,其中谈到了胡适、顾维钧、张学良、刘廷芳、吴开先、刘绍堂、杨振宁等人,又论及《传记文学》、《鲁拜集》、《唐诗浅探》等书,于普通的细节中展现出历史的风貌。作者写人、评书,都把自己放在其中,穿插不少逸闻趣事,信笔所至,洒脱不羁,其中可见50年代到80年代美国华人学者生活的艰辛以及他们对传统文化深沉的热爱和极佳的人文素养。

它们都是笔者平时意到笔随的札记性的零星作品之汇积,没有显明的系统,也谈不到深度。不过笔者渐入老境之时,数十年国仇家难的煎熬和千百卷中西典籍的浸润,以及半辈子教读异邦、心怀故国的感慨,发而为文,也不能说没有发愤之作。只是我祖国文明深厚,当前世界学问无边。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终日恓恓惶惶,追随群贤,日夜进修之不暇,何敢以愚者点滴之得,故步自封?

作者:唐德刚

标签:唐德刚书缘与人缘历史随笔散文杂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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