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产 精彩片段:
第十九章
被城市震颤的噪音和光怪陆离的色彩所裹挟,我觉得自己好像刚从长达一周的睡梦中苏醒。多少天以来我所做的就是侧耳倾听,努力从证人的话语中找出其意义所在。话语是反映捉摸不定的思想的看不见的符号,就像闯到网里的幽灵一样被捉住。当你试图记住这个证人的话语,以使你可以和他的其他话语或其他什么人的话语相比较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时的清晰感觉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我厌倦了倾听,厌倦了去运用这些话语。
我迈步快走,却没有想好要去的地方。我惟一的目标就是离开法院,越远越好。我想把审讯从脑子里清除掉;我想要忘却发生的一切;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去想证人们所说的和将要说的话。很难断定哪种情况更糟:把已经说过的话过滤了一遍又一遍,琢磨着怎样才能把这些话在更好的时机说出来;或者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呈现所要问的问题的无穷尽的变化形式,还有到庭的人可能给出的各种答案。问完这最后一个证人,就该轮到我为当事人辩护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是被告,以及一个令我难以证实的想法,那就是,应该对谋杀负责的另有其人,这个人有权有势,而且他的野心面临来自杰里米·富勒顿的威胁。
我不停地走着,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跟随着人流,我不去想这是哪里或者我要去哪里。突然,我停住了,不知是被直觉指引还是完全的巧合,我正好站在被火烧过后的那堆废墟的街对面。一周前就在那儿我曾眼睁睁地看着安德烈·伯格多诺维奇在那场可怕的爆炸中丧生。一块临时夹板竖在前面用作路障,以防路人被掉下的残余物砸伤。工作人员正在后面忙着清理现场。我躲闪着来往的汽车走到街对面,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我努力回忆起那天傍晚我来时这座房子的模样。伯格多诺维奇当时就隐藏在黑暗里等待着我的出现。
我的眼睛追寻着我们到商店后面时走的那条路,我看到了储藏室门旁边的那个小房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门还在,虽然是被一个破铰链悬在门框上,但还跟以前一样竖在那儿。那是惟一剩下的东西,在它周围的一切都化作变了形的钢筋和碎石瓦砾之后,那是惟一逃过这场劫难的东西。这就像在看一张照片,照片上被龙卷风扫荡之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可令人无法解释的是,一个砖砌的烟囱还兀立在那个地方。烟囱下面的房子却不见了踪影。听到有个声音在喊叫,我意识到这是在叫我,一个戴着安全帽的魁梧男子站在一堆盖满灰尘的碎砖旁边,他一只手指着半空中那个蒸汽挖掘机的大铲子,用另一只手示意我离开。我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他的警示,转身走开了。
就像那天傍晚一样,在街角处等绿灯的时候,我又往后看了看。那一幕似乎又重现眼前:橘红色的火球蹿到空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那一刻似乎要让城市的尘嚣永远沉寂;还有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安德烈·伯格多诺维奇死于非命,这种冷酷无情的死亡只有战争中才会发生。
伯格多诺维奇死了,就像我不知道是谁害死了杰里米·富勒顿一样,我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尽管伯格多诺维奇坚信杀死富勒顿的那个人一定也想让他死,尽管我也有这样的怀疑,但我仍无法确定是否同一个人要对这两起谋杀案负责,或者在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在沿街继续前行时,我无法驱除一种模糊的感觉,那就是:我忽视了某些事情——并不是我没有证实的什么事实,而是一些基本的东西:看待事物的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视角,某种我没有想到过的、可能会使所有的事情呈现颏的意义的思维方法,它会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揭示事情的意义。就像努力回忆一张只见过一面的脸庞,或者一个已有多年没有听到的名字: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你确切地知道某个事物,就是因为你记不起关于它的任何事情了。
我疲惫至极,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我回到位于萨特街的办公室,想告诉鲍比烦扰我的那些不确定的感觉。但当他从办公桌上一抬起头来,我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有事情要先告诉我。
“里奥纳多·列文死了。”鲍比边说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我跌坐进他桌前的椅子。
“怎么回事儿?”
鲍比向前倾了一下,双肘撑着身子,朝电话点点头说。
“列尼☾1☽让我今天给他去电话。上次我们谈完话后我给他打了电话,记得吗?我说了伯格多诺维奇告诉你的关于富勒顿的事。列尼说他认识白宫里一些他认为可以信赖的人。他说他会查一查他们是否知道这件事。”
我的嗓子发紧,嘴唇发干。
“有人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