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 精彩片段:
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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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给格里尔森先生写过一封信。我查到他住在佛罗里达州的塔拉哈西外围的镇子上。那个镇子叫克劳福德维尔,网上说这个名字来源于很久以前住在那里的一个医生。网上还有篇报道称格里尔森先生在那里开了一间店,贩售《星球大战》午餐盒、十九世纪的摇椅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明信片。明信片是带有橙色图样的,那种橙是一种明亮的橙黄,并非完全是橙色。那家店的名字叫“珍宝箱”,而人们叫它“垃圾”。
“亲爱的格里尔森先生。”我写道。
然后我停住了。那时候我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周一到周五做着秘书的工作,晚上会和机械师一起吃饭。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会读探险家的自传,那些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勇士无视高原反应和生了冻疮的手,将勺子插入冰层中,借力于此向上攀着。为了不影响同屋的安睡觉,我都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书。我用毛毯盖住自己,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在阴暗的“洞穴”里一读就是几个小时,却对书中完全孩子气的生存策略越发失去了耐心。当我读到攀登者不可避免地在山里遇到了暴风雪,身上却只有一把小折刀和一个铁铲时,我放下了书,开始给格里尔森先生写信。这封信我重写了一遍又一遍。拂晓降临,屋内被染了一层又一层灰。
“亲爱的格里尔森先生,”我写道。
“亲爱的亚当”“致亚当·格里尔森”“致亚当·格里尔森先生”“致亲爱的你”。最终我定下了这么写。
或许您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初您在明尼苏达州的漫河教八年级的美国历史,而我正是您的学生。当时我坐在窗边,梳着长辫子,总是穿着短夹克衫和登山靴,您叫我玛蒂,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创意小姐”,因为我在“历史之旅”比赛中获得创意奖。我当时演讲的主题是狼——狼的历史,您还有印象吗?我提笔写下这封信,是因为最近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在您离开漫河、赫尔邦讲述了她做过的事之后,同学们对您在课上教授的东西只字不提,好像您从没来过一样,这感觉太怪了。但我想,您一定在教学中付出了巨大的心力。当初您起身激昂背诵整篇《独立宣言》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为了记下它,您一定费了大功夫。我还记得您让我们画国家地图,我们把自己当做刘易斯和克拉克,因为只有在亲身漂流后才会知道河流的形状。当您带我去参加“历史之旅”比赛时,我承认,我以为您会笑话我想要讲狼的想法。后来我想,您在所有人中挑中了我去参赛,可能您是看中我比其他女孩更省心,但对现在的我来说,您选中我这件事本身比原因更重要。
您知道吗?您离开后的那个秋天,莉莉·赫尔邦回到了学校,算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吧。人们一直说她病了,但其实不是,而是她怀孕了。虽然后来大多数人听到的说法是她收回了对您不利的证词,但怀孕这件事彻底摧毁了她在镇上的未来,也毁了您的。听说莉莉在收回证词后,在法庭上被威吓了。您能想象吗,她竟然怀孕了。她是真的很漂亮,甚至比之前更漂亮。但有一天,她坐上了大巴,去往圣保罗,那里的天主教堂有专门为她这样的女孩安排的项目,后来,我听说她成为一名血液实验室的实验员。得益于这个公益项目,她有机会接受免费的职业训练、宝宝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这样一来便不难猜测她为什么说谎了。很多跌进陷阱的动物都会装死,我便是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莉莉的做法的。如果她听别人的话,留在这里,嫁一个累人的丈夫,她的生活会是多么狭隘;于是她偷偷在这样的生活中找到了一条出路。
莉莉并不像她看起来的那样沉默。但或许你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我曾经考虑过搬去加利福利亚。那是您的家乡,对吗?我想看看那里的红树林,感受高耸树林旁边的自己的渺小,改善自己对事物大小的感知力。我听别人说那些书对你是有这样的作用的。但是明尼阿波利斯的消费水平更低些,这里的树很像漫河边的树,但比漫河稀疏多了。
我也从没去过佛罗里达。我觉得如果我进了您的店,我会买下那个有高靠背的摇椅和软胶底跑鞋,您在自己的网站上挂出的图片看起来穿着会很舒服。我看了别人在网上对您的评论,说您不该住进他们镇子、若有小孩游荡到您店里怎么办,如此这般。但我认为您也应该知道:我觉得您是无罪的。我觉得您应该从他人口中听到这句话;我觉得应该有人对您说这句话。但我担心没人对您说这句话,因此我来做那个人。
您真诚的,
玛蒂·福尔森
我总是觉得,黎明是张免费入场券。四点到七点之间的时间是几只烦躁的鸟儿和最后一波为自己补血的蚊子的专属狂欢时间。明尼阿波利斯的高速公路会在这段期间变得越来越吵,直到一缕斜阳透过窗帘爬到我的脖子上,我放下我的书和纸。七点整,我爬下床,用火炉烧水,为自己和安做手冲咖啡。我在厕所里蠕动着套上连裤袜。当我伸出舌头,想要用牙刷刷一下时,我看到镜子里的女孩儿正冲着我干呕,双眼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