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 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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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就坐在黑暗笼罩的台阶上,双臂抱在胸前,抵御风寒。她已经没劲儿再哭,快要睡着了。她不再哭喊,他们自然就听不见她的哭声。要是听见,就更糟了。刚才就有人叫喊:“让那个小东西闭嘴,要不然我可不客气了!”有个女人便拽着她的胳膊,硬把她从桌子底下揪出来,推到门外的台阶上,关上门。猫在房子下面溜达。他们不准她再靠近那几只猫,因为她有时候揪着猫尾巴把它们头朝下提起来玩。她的两条胳膊尽是被猫抓的伤痕,很疼。她爬到房子下面找猫。倘若真抓到了,猫就在她手里拼命挣扎。她两只手使大了劲儿,猫就转身咬她。她只得松手,让它溜之乎也。“你为什么总敲纱门?你要是这么不懂事儿,没人想让你在这儿待着。”门又关上。过了一会儿,夜幕便降临了。屋子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夜已经深了。她害怕待在屋檐下面,害怕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可是如果坐在门口,或许就能等到开门的时候。月亮直盯盯地看着她,树林里传来沙沙的响声。等到多尔沿着小路走来,发现小家伙可怜巴巴地坐在那儿,她已经要睡着了。多尔把她抱在怀里,用围巾包裹住她,说:“哦,我们无处可去。我们该到哪儿去呢?”
如果问这个小孩儿,世界上她最恨谁?她会说是多尔。多尔总是拿一块浸湿了的破布给她擦脸,用一把破梳子给她梳头,把缠结在一起的头发弄开。多尔大多数夜晚在这幢房子里睡觉,也许她用“擦地板”来抵“房租”。她是这儿唯一擦地板的人。一边擦,一边骂骂咧咧:“一丁点儿好事也别他妈的干。”不知道什么人便说:“那他妈的就别干。”有人会铺条破被或者粗麻布口袋在地板上睡觉。你今天没法知道明天的事。
那孩子在桌子下面待着的时候,人们大多数时候就会把她忘到脑后。他们把桌子推到一个角落,要是她老老实实待在那儿不出声,谁都懒得把她拽出来。多尔夜里进来,跪在地上,把自己头上的围巾盖在她身上。可是第二天早晨多尔走得那么早,女孩儿盖在身上的围巾便“不翼而飞”。她觉得很冷,嘴里嘟囔着,翻了个身。醒来之后,她会发现身边放着一块硬面包、一杯水、一个苹果,或者别的什么。有一次还有一个类似玩具的东西。其实只是用布包着、用绳子系着的马栗子☾1☽,旁边打了两个结,下面打了两个结,看起来就像手和脚。女孩跟它说悄悄话,还把衬衫盖在它身上一起睡觉。
莱拉永远都不会对别人讲起那段时光。她知道那听起来很凄惨,实际上并非如此。多尔抱起她,把围巾裹在她身上。“现在你可别出声儿,”她说,“别把那些人吵醒。”她把女孩儿揽在腰间,带回到那座漆黑的房子,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声音。找到她放在墙角的那包东西之后,又沿着台阶,走进阴冷与黑暗之中。那幢房子沉入睡乡,月黑风高,林涛阵阵,细雨绵绵。雨丝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之上。那孩子四岁或者五岁,腿很长。多尔没法把她都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只能不时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擦掉她小腿肚上的雨水,抹掉她头发和脸颊上的水珠。她小声说:“真不知道我这是做什么呢?从来也没有想过。哦,也许想过。说不清了。估计想过。肯定不是今天夜里才想到的。”她撩起围裙盖住女孩儿的腿,抱着她走过一片空地。那幢房子的门也许有人打开过,一个女人对着她的背影喊:“你要把那个孩子带到哪儿去?”过了一会儿,门又关上。好像她已经尽了义务。“哦,”多尔轻声说,“走一步说一步吧。”
那条路只不过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小径,可是多尔经常摸黑从这儿走,可以轻轻松松地跨过树根,绕过坑洼,从来不会停下脚步,或者绊个跟头。哪怕伸手不见五指,她走得也很快。她很壮实,即使这样沉重的负担也难不倒她——怀里抱着一个腿挺长的孩子,也能让她进入梦乡。莱拉知道,事实上,当时的情况不可能像她记忆里的情景那样轻松:她宛如在风中一路向前,两条粗壮的胳膊抱着她,让她知道平安无事;耳边的呢喃细语,让她知道,她不会孤单。那个声音在说:“我得找个地方把你放下。得找一个干地方。”然后她们在地上坐下,在一堆松针上坐下。多尔背靠树干,女孩儿蜷缩在她的大腿上,靠着她的胸膛,感觉到她的心跳,听得见心跳的声音。雨下大了,很大很大的雨滴落在她们身上。多尔说:“我应该知道雨会下大。你发烧了。”女孩只是坐在她怀里,希望就这样待着,希望雨不要停。多尔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女人,她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孩子。此时此刻,她们俩偎依在一起,在冷雨中相互取暖。
雨停了,多尔站起身,把孩子笨手笨脚地抱到怀里,尽可能用围巾把她裹好。她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女孩儿的脑袋向后耷拉着,多尔轻轻将她的头扶起来,用围巾盖好,“快到了。”
那是一座小屋,门口有个台阶,门前小院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一条老黑狗先是两条前腿支撑着站起来,然后两条后腿也颤巍巍地跟着站起来,朝她们汪汪直叫。一个老太太打开门,说道:“这儿没你干的活儿,多尔。也没有什么可施舍给你的。”
多尔在台阶上坐下:“我只是想歇一会儿。”
“你抱的是什么呀?这孩子是从哪儿弄来的?”
“不关你的事儿。”
“哦,最好把她送回去。”
“也许你说的没错儿。不过,我不会那样做。”
“至少得喂她吃点东西吧。”
多尔什么也没说。